(1)
幾天后的一個周六下午，紋身店比平時要安靜些。林晚正趴在茶幾上，對著一道復雜的物理題蹙眉沉思，陳默則在工作臺后保養(yǎng)他的紋身機。
店門被猛地推開，風鈴發(fā)出一串急促的亂響。
“默哥！哈哈，看我?guī)дl來了！”孫建兵的大嗓門瞬間填滿了安靜的空間。他不僅自己來了，還拽著一個穿著同樣藍白校服、扎著馬尾辮、臉上寫滿不情愿和尷尬的女生。
女生看起來和林晚年紀相仿，但氣質截然不同。她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睛很大，眼神里帶著點被強行拉來的惱火和對著陌生環(huán)境的審視，整個人有種活潑甚至有點潑辣的生命力。這就是孫建兵的寶貝閨女，孫敏慧。
林晚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合上作業(yè)本，身體往后縮了縮，警惕地看著進來的兩人。
陳默抬起頭，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對孫建兵這種咋咋呼呼的出場方式顯然習以為常，但對他把女兒帶到這里來有些意外。
“喲，小林晚也在啊！正好正好！”孫建兵一眼看到沙發(fā)上的林晚，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目標，拉著女兒就走了過來。
孫敏慧被她爸拽得一個趔趄，臉上更掛不住了，用力甩開她爸的手，低吼道：“爸！你干嘛呀！” 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坐在角落、看起來異常安靜瘦弱的林晚，又迅速移開目光，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對這種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書呆子”類型，她向來沒什么好感。
“嘿嘿，默哥，跟你商量個事兒，不，是跟小林晚商量個事兒?！睂O建兵搓著手，臉上堆著笑，先是看向陳默，然后目光熱切地落在林晚身上，“小子，聽說你學習是這個！”他翹起大拇指，“年級前十！厲害?。 ?/p>
林晚的臉瞬間白了，又是這種公開處刑般的夸獎，讓他如坐針氈。他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
孫建兵沒注意到林晚的窘迫，或者說注意到了也沒在意，繼續(xù)他的宏論：“我家這丫頭，孫敏慧，跟你一個年級，不同班！她在那個……咳，普通班。”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那成績，嘖嘖，跟她爸我當年有得一拼，吊車尾！”
“爸！”孫敏慧氣得臉都紅了，跺腳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怕什么！都是自己人！”孫建兵滿不在乎，接著對林晚說，“你看啊，外面那些補習班，烏泱泱一堆人，一節(jié)課就好幾十甚至幾百，效果還不好！我就想啊，你這現(xiàn)成的大學霸，能不能幫幫忙，給我家這丫頭補補課？也不用多，每周六下午來這兒，補一個小時就行！”
他伸出兩根手指，然后又覺得不對，趕緊變成一根：“一個小時，我給你十塊錢！怎么樣？這可比補習班便宜多了！還是1對1輔導！”他覺得自己這主意簡直天才，既省了錢，又找到了最好的“老師”。
林晚徹底愣住了，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孫建兵，又不知所措地看向陳默。補課？收費？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靠這個“賺錢”。十塊錢，對他來說是筆“巨款”，可以買好多天的午飯，或者……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管快用完的藥膏。
孫敏慧在一旁簡直要原地爆炸了。她爸居然跑到一個紋身店，當著紋身店老板和一個陌生男同學的面，用這種討價還價的語氣給她找補課老師？還把她成績差的事嚷嚷得人盡皆知！她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鉆進去。她惡狠狠地瞪了林晚一眼，仿佛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陳默終于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走了過來。他先是看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縮進沙發(fā)縫里的林晚，又看了看一臉“快夸我聰明”的孫建兵，最后目光落在氣得鼓鼓的孫敏慧身上。
“老孫，”陳默開口，聲音平穩(wěn)，“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好事啊默哥！”孫建兵興致勃勃，“你看，幫小林晚賺點零花錢，順便拉我家這傻丫頭一把，兩全其美嘛！”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轉向林晚和孫敏慧，表情瞬間變得“兇惡”，指著兩人，“不過咱們丑話說前頭！補課就好好補課！不許教著教著談戀愛！?。∫亲屛抑懒?，我打斷這小子的腿！至于你，”他瞪著自己閨女，“零花錢全扣光！聽見沒？！”
“(╬▔皿▔)！??！”孫敏慧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又羞又怒，“誰要談戀愛?。“帜愫f八道什么！丟死人了！”她簡直要被她爸這清奇的腦回路氣哭。
林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告”弄得面紅耳赤，慌亂地擺手：“不……不會的……孫叔叔，我……”
陳默看著這場鬧劇，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他了解孫建兵，這人雖然咋呼，心眼不壞，也是真心為女兒著急。這提議對目前拮據(jù)的林晚來說，也未必是壞事，至少能讓他有點屬于自己的錢，買點需要的東西。
他看向林晚，語氣平和地問：“你自己覺得呢？愿意嗎？要是不愿意，直接說，沒人逼你?！?/p>
林晚抬起頭，對上陳默平靜卻帶著鼓勵的目光。他心跳得很快，很緊張。他看了一眼還在生悶氣的孫敏慧，對方立刻回瞪了他一眼。他縮了縮脖子，但想到那十塊錢，想到可以不再那么理所當然地接受陳默的食物和零錢……他深吸一口氣，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對著孫建兵，用細弱但清晰的聲音說：
“我……我可以試試。但是……孫同學她……愿意嗎？”他知道，如果對方不配合，一切都是徒勞。
孫敏慧沒想到這“書呆子”還會反過來問她，愣了一下，看著她爸那充滿“期待”的威脅眼神，又看看眼前這個瘦弱蒼白、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男生，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要是當場拒絕，她爸肯定沒完沒了。
她撇撇嘴，極其不情愿地、用鼻子哼出一聲：“……隨便?！?/p>
孫建兵立刻眉開眼笑：“哈哈！那就這么定了！下周六開始！小林晚，好好教！丫頭，認真學！聽見沒！”他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得意地拍了拍陳默的肩膀，“默哥，你看我這事兒辦得漂亮吧？在你這兒補課，環(huán)境安靜，你還能幫著監(jiān)督監(jiān)督！”
陳默不置可否，只是重新坐回工作臺后，淡淡地說：“你女兒好像不太樂意?！?/p>
“小孩子懂什么！等她成績上去了就知道感謝我了！”孫建兵不以為意，又叮囑了孫敏慧幾句，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留下店里氣氛尷尬的三個人。
孫敏慧抱著胳膊，站在離沙發(fā)最遠的門口，一臉“莫挨老子”的表情。
林晚重新低下頭，看著眼前的物理題，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
陳默拿起一支鉛筆，在紙上隨意劃拉著，目光偶爾掃過那兩個渾身不自在的少年少女，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說不清的感觸。這小小的紋身店，似乎越來越不像一個單純的紋身店了。它收留了一個無處可去的少年，現(xiàn)在，又要變成一個臨時的、報酬十塊錢的補習教室。
這世事，還真是難以預料。他看了一眼窗外，陽光正好，落在濕漉漉的街面上，反射出細碎的光芒?；蛟S，對于林晚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小時十塊錢的機會，更是他小心翼翼地，嘗試著與外界產(chǎn)生一點點正常連接的，微小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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