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揚州城的暑氣蒸得人頭暈?zāi)垦!N艺驹诹指扉T外,金鳳朝服壓得兩肩如同被千斤石碾過,汗水從額前悄然滑落,淌過臉頰,滲進嘴角,咸澀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禮部尚書在此——”通傳聲剛落,門環(huán)叩擊的悶響便隨之而來,“咚”的一聲震得耳膜微疼。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門內(nèi)傳來,急促又壓抑,像是被捂住嘴的雀兒撲棱翅膀。很快,一道蒼老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縫后,他探頭探腦地打量著我的朝服,眼神閃爍不定。“長公主千歲!”那管事的聲音透著幾分慌亂,“草民這就……這就開中門!”
話音還未散去,青衫小廝已經(jīng)蹬蹬蹬跑遠,邊跑邊喊:“老爺!長公主到了!”
跨過門檻時,我放緩腳步,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垂簾之后那些好奇的人影。正廳里的琉璃宮燈盞盞明亮,絲竹聲幽幽回蕩。林如海站在影壁前,絳紫官服襯得他臉色慘白,見我走近,連忙撩起衣擺要跪下行禮。我伸手虛扶,語氣淡然:“舅舅不必多禮?!?/p>
“臣謝恩?!彼鹕頃r,手指習(xí)慣性地捻動腕上的朝珠,動作熟練卻透露出幾分緊張。
正要落座,東廂忽然傳來瓷器摔碎的脆響?!岸.?dāng)”一聲刺破了寂靜。我嘴角微微一勾,輕飄飄問了一句:“可是表妹在?”
簾子掀開的一剎那,林黛玉纖弱的身影映入眼簾。她扶著酸枝木椅背勉強站穩(wěn),月白襖子襯得她更加蒼白。福身的時候,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扶著椅子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
“快坐?!蔽页砼詫m女使了個眼色,那丫頭捧著藥膏走到黛玉身邊,“這是新得的止痛膏藥,治骨痛最是靈驗?!?/p>
黛玉謝過恩賜,卻忍不住偷偷瞄向我袖口露出的一截瑞士軍刀。我心下一動,這丫頭果然機敏。
“揚州鹽務(wù)乃國之根本?!蔽肄D(zhuǎn)向林如海,語氣溫和平靜,“本宮此番前來,是要看看賬目?!?/p>
林如海手中的茶盞輕輕晃動,茶葉打著旋兒沉浮。“公主遠道而來,何不先歇息幾日?”
“舅舅這是嫌我擾了清凈?”我盯著他的手指,一字一頓地說,“還是怕我查出什么?”
滿堂霎時鴉雀無聲,只有沉水香裊裊升騰。林如海喉結(jié)滾動,朝珠在他指間轉(zhuǎn)得更快了。
夜色漸深,我摩挲著博山爐冰涼的紋路,思緒飄回今晨皇宮中的場景。“妹妹此去,務(wù)必穩(wěn)住林家?!被实圻f來密報時低聲道,“賈府在江南的勢力,比你想象得更深?!?/p>
此刻,那份密報靜靜躺在案上,賈府私吞鹽稅的證據(jù)觸目驚心。我正端詳著墨跡,誦讀聲驟然穿窗而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挑開竹簾,月光灑滿庭院。廊下一名青衫男子正臨帖書寫,握筆的手穩(wěn)定有力,字跡遒勁悠然。
“那是林承淵。”貼身宮女低聲提醒,“旁支過繼來的養(yǎng)子?!?/p>
羊皮輿圖展開,我蘸著茶水圈出賈府的位置,腦海中已開始盤算明日如何行動。
“殿下。”宮女奉上手爐,我擺了擺手示意退下。
夜露侵肌,即便裹著貂裘仍覺寒意逼人。指尖無意識摩挲袖口藏匿的玉牌,那是今晨皇帝塞給我的調(diào)令,說是能調(diào)動三品以下官員,怕是連林如海也得低頭。
正廳燭火搖曳,賈府的墨跡在輿圖上顯得愈發(fā)猙獰。隨著三更梆子敲響,風(fēng)卷簾角,一道細碎腳步聲從偏廳方向傳來。
“公主……”宮女欲言又止。
“說?!?/p>
“林大人在偏廳侯著,說是……有要事稟報。”
我摘下發(fā)間鳳釵遞給宮女,淡淡吩咐:“去點東廂書房的燈?!?/p>
偏廳里,林如海單膝跪在蒲團上,死死攥著手中的密函。他身后的小廝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我剛邁進一步,那小廝忽然抬起頭,月光透過雕花窗格灑在他的臉上——正是林承淵。
“殿下明鑒。”林如海聲音沙啞,“江南鹽務(wù)積弊已久,這些年……”
我注意到林承淵放在腰側(cè)的手,掌心薄繭、指節(jié)粗大,顯然長期習(xí)武。難怪皇帝提到林家時會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說重點?!?/p>
“賈史王薛四家勾結(jié),私吞鹽稅達百萬兩以上?!绷秩绾C偷靥ь^,眼中閃著復(fù)雜的情緒,“但若要查辦……”
話音未落,東廂再次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我轉(zhuǎn)身望去,只見黛玉扶著門框站在月光下,手中攥著一片青瓷碎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