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第七個春天,來得格外早。窗外的玉蘭已經(jīng)含苞,研究室里的暖氣還沒停。
我坐在電腦前,屏幕上顯示著博士論文的最終稿——《基于全感官體驗的視障兒童藝術教育模式研究》。八年的研究,終于要畫上句號。
張教授推門進來,手里拿著打印好的論文稿:“出版社那邊很滿意,準備下個月就出版?!?/p>
我接過稿子,手指撫過封面上的標題。這本書記錄的不僅是我八年的研究成果,更是宋晚未竟理想的延續(xù)。
“答辯安排在周五,”張教授說,“宋晚的母親說要來。”
我點點頭。這些年,她把我當成另一個兒子,每次來北京都要見面。
晚上整理研究室時,我在書架最底層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舊紙箱。打開一看,是宋晚所有的畫作
,信件。這些年我一直帶在身邊,從宿舍到公寓,從公寓到研究室。
最上面是那幅未完成的北京街景,畫紙已經(jīng)泛黃,但墨跡依然清晰。我小心地展開,在畫作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一行從未注意到的小字:
「愿你的每一步,都踏在我夢想的路上?!?/p>
手機震動,是周嶼發(fā)來的消息。他已經(jīng)在上海的一家醫(yī)院工作了三年,成了小有名氣的眼科醫(yī)生。
「論文終稿完成了?需要我來北京給你加油嗎?」
我回復了一個笑臉。這些年,我們的聯(lián)系從未斷過。他每年都會來北京開會,我們總要聚一聚,聊聊近況,聊聊宋晚。
周五的答辯很順利。委員會的教授們對我的研究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這項研究填補了國內(nèi)特殊教育領域的空白。
答辯結束后,宋晚的母親捧著一束梨花走進來。這個季節(jié)北京還沒有梨花,不知她是從哪里找到的。
"他一定會為你驕傲?!彼龘肀遥壑虚W著淚光。
那晚,我們一起去吃了涮羊肉。宋晚的母親說起他小時候的趣事,說他想當畫家,又擔心養(yǎng)活不了自己,整天愁眉苦臉。
“后來他想通了,”她笑著說,“說要把畫賣給全世界最有錢的人,然后用賺來的錢建一所最大的盲校?!?/p>
我握緊酒杯,感受著那份從未熄滅的熱忱。
論文出版后,引起了廣泛關注。多家特教學校邀請我去講課,教育部也派人來調(diào)研,考慮將全感官藝術教育納入特殊教育課程標準。
最讓我意外的是,一家國際慈善基金會聯(lián)系我,希望資助建立一所全新的盲校,就以宋晚的名字命名。
“我們被他的故事打動,”基金會的代表說,“也認同您的教育理念?!?/p>
選址考察持續(xù)了三個月。最后,我們定在北京市郊的一個園區(qū),那里有大片的空地,可以種滿梨樹。
開工儀式那天來了很多人——宋晚的家人、朋友、老師,還有我曾經(jīng)教過的盲校孩子們。小雨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考上了北京聯(lián)合大學特殊教育學院。小杰成了一名按摩師,專程請假趕來。
我站在奠基儀式的講臺上,看著臺下的人群。陽光很好,照在每個人臉上。
“這所學校不僅是為了紀念一個年輕的畫家,”我說,“更是為了延續(xù)一個關于愛與光明的夢想。”
鏟起第一抔土時,我仿佛看見宋晚站在人群最后,穿著那件熟悉的白色襯衫,對我微笑。
學校建設期間,我辭去了盲校的工作,全身心投入新學校的籌備。設計教室,挑選教具,招聘老師...每一天都忙碌而充實。
周嶼來北京出差時,特地到工地來看我。
“你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他看著初具規(guī)模的校舍說,“也找到了自己的路?!?/p>
我點點頭。校舍的墻上,將要掛滿宋晚的畫作。藝術教室里,會擺放他設計的全感官教具。校園里,已經(jīng)種下了五十棵梨樹苗。
“等到明年春天,這里就會開滿梨花?!蔽艺f。
周嶼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問:“這些年,你一個人...不寂寞嗎?”
我望著遠處忙碌的工人,輕聲說:“有他的回憶相伴,有他的理想相隨,怎么會寂寞?!?/p>
學校建成那天,舉行了盛大的開幕儀式。來自全國各地的特殊教育工作者齊聚一堂,媒體記者們的相機閃個不停。
我?guī)е钨e參觀校園,講解每一個設計背后的理念。在藝術教室的墻上,掛著那幅《最后一場梨花雨》,旁邊是宋晚關于全感官藝術教育的手稿。
“這里將是孩子們感受美、創(chuàng)造美的地方,”我說,“不論他們能否看見?!?/p>
晚上,我一個人留在空蕩的校園里。月光灑在新建的操場上,梨樹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我走到最大的一棵梨樹下——這是從母校移植過來的,那棵老梨樹的子孫。
“你看,”我輕聲說,“我們的學校建成了?!?/p>
風吹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遙遠的回應。
回到辦公室,我打開電腦,開始撰寫新的教案。窗外的天空漸漸泛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我知道,在這所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都會有他的影子。
在每一堂藝術課上,都會有他的理念。
在每一個孩子的笑容里,都會有他未盡的夢想。
而我會繼續(xù)走下去,帶著他的眼睛,看著這個他來不及親眼看見的世界。
梨花總會再開。
春天總會再來。
而愛,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