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自家小主那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就這么定了”的篤定神情,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小主自從前幾日病了一場醒來后,似乎......是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哪里不一樣,她說不上來,就是感覺,沒那么愛唉聲嘆氣,也沒那么在意皇上會不會來了。
雖然種菜養(yǎng)雞聽起來實在驚世駭俗,但......總比小主日日以淚洗面、憂思過重要強吧?
寶鵑一咬牙,福了福身子:“是,奴婢這就去想辦法?!?/p>
辦法總比困難多,尤其是在這捧高踩低的深宮里,一個無寵答應(yīng)的宮女想弄點“不入流”的東西,反倒沒那么難。
不過兩三日功夫,一把豁了口的舊鋤頭,幾包不知道能不能發(fā)芽的菜籽,還有一只看起來有點禿嚕毛的老母雞,就被悄無聲息地送進了安陵容所住的偏院。
安陵容親自挽起了袖子。
她上輩子是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后來雖然考學(xué)進了城,成了社畜,但童年記憶里那些跟著爺爺奶奶下地干活的本事還沒丟光。
延禧宮這處角落,陽光不算頂好,但也不算太差。土質(zhì)有點硬,板結(jié)得厲害。她讓寶鵑幫著翻了地,撒上好不容易從角落里掃出來的一點草木灰,把菜籽小心翼翼地種了下去,又澆了水。
那只老母雞剛開始有點認生,在臨時用破筐和樹枝圍起來的小小柵欄里撲騰了幾下,咯咯叫。安陵容抓了把小米撒進去,它低頭啄食,漸漸也就安分了。
寶鵑從一開始的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到后來見自家小主干得有模有樣、額角甚至滲出細密汗珠卻眼神亮晶晶的,也默默加入了進來,幫著遞個東西,除除草。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
系統(tǒng)偶爾會亮起,發(fā)布一些“接近皇上”、“討好皇后”、“與某嬪妃結(jié)交”的任務(wù),安陵容一律無視。關(guān)閉提示音后,只要她不主動去看,那光屏就跟不存在一樣。
她每天的生活規(guī)律極了:睡到自然醒,查看菜地長勢,喂雞,撿雞蛋,剩下的時間就在院子里曬太陽,或者窩在屋里看寶鵑不知從哪兒淘換來的民間話本子。
菜苗破土而出,長出嫩綠的葉子時,安陵容心里生出一種久違的、扎實的喜悅。
雞蛋攢了幾個,她讓寶鵑悄悄拿去換了點鹽和針線。
小菠菜能間苗吃了的時候,她親自下廚,用一份例菜里省下的一點豬油,炒了一盤。綠油油,水靈靈,入口清甜。
她吃了一半,另一半讓寶鵑也嘗了嘗。主仆二人對著這盤在宮廷宴席上絕對上不了臺面的炒菠菜,竟都覺得格外美味。
這消息,不知怎么的,還是傳了出去。
先是同住延禧宮的其他位份更低的官女子常在背后竊竊私語,帶著鄙夷和看好戲的神情。漸漸地,風(fēng)言風(fēng)語飄到了主位娘娘那里,又不知經(jīng)過幾道口,傳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最重規(guī)矩。果然沒兩天,皇后身邊的江福海公公就來了,板著一張臉,站在院子里,既不行禮也不進屋,扯著嗓子宣皇后娘娘口諭:
“安答應(yīng),皇后娘娘懿旨,后宮嬪妃,當(dāng)謹言慎行,儀態(tài)端方。爾于宮闈之內(nèi)行農(nóng)耕賤役,豢養(yǎng)禽畜,實乃有失體統(tǒng),不成體統(tǒng)!望你好自為之,即刻整改,莫要辜負娘娘一番教誨!”
寶鵑嚇得臉色發(fā)白,差點當(dāng)場跪下去。
安陵容卻只是從屋里慢悠悠走出來,身上還沾著一點剛才喂雞時蹭上的草屑。
她聽完,臉上沒什么惶恐,也沒什么羞愧,只平靜地福了福身子:“嬪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p>
江福海斜著眼打量了一下這荒涼的院落,尤其是角落里那一片綠油油的菜地和那只正在啄食的母雞,鼻腔里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甩袖走了。
寶鵑都快哭出來了:“小主,這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都發(fā)話了,咱們這菜和雞......”
“慌什么?!卑擦耆荽驍嗨?,眼神落在那片長勢喜人的菠菜上,“皇后娘娘是訓(xùn)斥我們有失體統(tǒng),又沒明令禁止,說不準(zhǔn)種不準(zhǔn)養(yǎng)?!?/p>
第二天,安陵容讓寶鵑摘了一籃子最新鮮水嫩的小菠菜,洗凈整理好,親自送到了景仁宮門外,言明是“感念皇后娘娘教誨,特獻上親手所植鮮蔬,請娘娘嘗個野趣”。
第三天,安陵容又讓寶鵑送去了五個還帶著母雞體溫的新鮮雞蛋。
景仁宮那邊沒什么動靜。
第四天上午,安陵容正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屋檐下,瞇著眼看那只老母雞在院子里踱步,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舒服得她幾乎要睡過去。
院門處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體面、舉止沉穩(wěn)的宮女走了進來,不是寶鵑。
是剪秋。
皇后身邊最得力的剪秋姑姑。
剪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掠過那片菜地時,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后落在安陵容身上。
安陵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顯,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剪秋走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景仁宮特有的那種溫和卻疏離的調(diào)子:
“安小主金安?!?/p>
安陵容頷首:“剪秋姑姑怎么有空過來?”
剪秋臉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那么一絲絲,她略略壓低了一點聲音,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試探?
“娘娘讓奴婢來問問小主,”剪秋的目光,似有若無地飄向那片綠意盎然的菠菜地,“您前幾日送去的菠菜,娘娘用了,覺得甚是清爽可口。不知......您這兒,可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