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心里那點(diǎn)“咯噔”聲，在聽到剪秋后半句話時，悄無聲息地落回了實(shí)處，甚至還彈跳了一下，帶起點(diǎn)隱秘的、近乎荒謬的笑意。

來了。

她面上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不甚出挑的模樣，微微垂首，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一絲受寵若驚：“剪秋姑姑言重了。不過是些粗鄙野蔬，難得皇后娘娘不嫌棄。地里還有一些，只是......品相恐難入娘娘鳳目。”

剪秋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些，目光再次掃過那片菠菜地，那綠意在這荒涼庭院里，確實(shí)扎眼，也確實(shí)......鮮嫩得誘人。

“小主過謙了。娘娘近日胃口不大開，用了您送的菠菜，倒是進(jìn)了半碗粥，直說清爽。若是方便......”

“方便，自然是方便的?！?/p>

安陵容立刻接口，轉(zhuǎn)身對已經(jīng)呆若木雞的寶鵑吩咐，“寶鵑，快去，把地里最水靈的那幾棵菠菜都仔細(xì)挖出來，莫要傷了根須，洗凈泥土，用清水養(yǎng)著，讓剪秋姑姑帶回去。”

寶鵑如夢初醒，連聲應(yīng)著“是，是”，手腳麻利卻又帶著點(diǎn)慌亂地去忙活了。

剪秋微微頷首，算是承了情，卻并未立刻離開。

她的視線狀似無意地掠過那只在墻角刨食的老母雞，又看了看院子里其他幾處剛冒出嫩芽的菜畦，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探究：“安小主這兒，倒是別有一番天地。只是......宮中規(guī)制森嚴(yán)，小主此舉，雖是一片雅趣，終究惹人注目。前兩日，華妃娘娘似乎也聽聞了些許風(fēng)聲?！?/p>

安陵容心頭一凜。

華妃？那位仗著家世和圣寵，連皇后都要避讓三分的年家大小姐？她可不覺得華妃會對幾棵菠菜感興趣。這話是提醒，也是敲打。

她福了福身子，姿態(tài)放得更低：“勞剪秋姑姑提點(diǎn)。嬪妾身處僻壤，無所事事，不過是弄些花草......聊以自娛，絕不敢有違宮規(guī)，更不敢驚擾華妃娘娘鳳駕?！?/p>

她巧妙地將“種菜”替換成了“弄些花草”，雖然此地?zé)o銀，但姿態(tài)是做足了。

剪秋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

正好寶鵑提著一小籃子用濕布墊著、水靈靈的菠菜過來，剪秋接過去，又客套了兩句“娘娘若有賞賜，自會派人送來”之類的話，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院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寶鵑撫著胸口，長長舒了口氣，臉上又是后怕又是激動：“小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竟然喜歡咱們的菠菜！這下好了，看內(nèi)務(wù)府那起子小人還敢不敢克扣咱們的份例！”

安陵容卻沒那么樂觀。

皇后此舉，與其說是喜歡菠菜，不如說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對她這種“安分守己”、“另辟蹊徑”的默許，甚至......可能是一步閑棋。

用她這點(diǎn)微末之事，來彰顯皇后的“寬仁”？或者，只是單純想吃點(diǎn)新鮮蔬菜？

至于華妃......那才是真正的麻煩。皇后或許還能容得下她這點(diǎn)“野趣”，華妃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尤其容不得任何可能分走皇上注意力的“特別”。

她走到菜地邊，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撥弄著菠菜嫩綠的葉片。陽光照在葉子上，脈絡(luò)清晰，生機(jī)勃勃。

“寶鵑，”她輕聲說，“把那邊空著的地也翻了吧。我記得還有點(diǎn)蘿卜籽和黃瓜籽？”

寶鵑愣了一下：“小主，這......剪秋姑姑剛才的話......”

“她只是說惹人注目，沒說不能種。”

安陵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眼神平靜，“既然開了頭，就沒有縮回去的道理。日子是咱們自己過的。”

與其提心吊膽，不如把這“野趣”坐實(shí)了。她就不信，華妃還能親自打上門來，把她這幾壟菜地給鏟了不成？只要皇上一天沒明確下旨禁止，她就能多種一天。

寶鵑看著自家小主沉靜的側(cè)臉，那股子莫名的篤定感又回來了。

她一跺腳：“哎！奴婢這就去翻地！”

接下來的日子，延禧宮這個偏僻角落愈發(fā)像個與世隔絕的小農(nóng)莊。菠菜一茬茬地長，安陵容除了供給景仁宮一點(diǎn)，剩下的自己吃，偶爾也讓寶鵑拿一點(diǎn)去交好隔壁同樣不得寵的兩位答應(yīng)，換些針頭線腦或是宮外的新奇話本子。

蘿卜苗和黃瓜苗也破土而出，綠瑩瑩的，看著就喜人。那只老母雞大概是伙食改善了，毛色都油亮了些，下蛋也更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