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效仿大禹,”弘歷將手中的書卷放下,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考校的意味,“那依你之見,當下直隸水患,當以‘堵’為主,還是以‘疏’為主?”
這是一個極其敏感的問題,稍有不慎,便會觸及朝政弊端。
魏嬿婉心知這是關鍵時刻,她不能藏拙,也不能過于鋒芒畢露。她沉吟片刻,似在認真思考,然后才謹慎答道:“奴才愚見,堵與疏,猶如治國之‘法’與‘德’,需相輔相成,因勢利導。急處當堵,以保民生;緩處宜疏,以圖長久。但歸根結底,水無常形,政無常法,關鍵在于……用人。若所用非人,再好的策略,也恐徒勞無功,反成害民之舉?!?/p>
她沒有直接回答“堵”還是“疏”,而是跳出了具體策略,談到了更根本的“用人”問題,這既避免了妄議具體朝政,又隱隱點出了當前官場可能存在的弊病。
一次,弘歷染了風寒,低燒不退。李嬤嬤年紀大了,難免照料不周。魏嬿婉便主動請纓,守在殿外聽候吩咐。她并不近前伺候,只是按時將煎好的藥和清粥小菜送至門口,由李嬤嬤端進去。夜里,她甚至就在偏廳搭了個小榻,和衣而臥,以便隨時應召。
弘歷昏沉中,能聞到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她身上帶來的淡淡蕓香,能聽到外間極其輕微的、她走動倒水的聲響。那聲響,在這孤寂寒冷的病夜里,竟成了一種奇異的慰藉。
病愈后,弘歷再看魏嬿婉,眼神中那最后一絲審視和警惕,終于徹底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晦的信任與依賴。
一日,他臨窗寫字,魏嬿婉在一旁安靜地研墨。寫完最后一筆,他擱下筆,看著窗外漸沉的夕陽,忽然淡淡開口:
“嬿婉。”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去掉了一切前綴和身份。
魏嬿婉研墨的手微微一頓,心頭劇震,面上卻依舊平靜,柔順應道:“奴才在?!?/p>
弘歷沒有回頭,聲音融入暮色之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以后無人時,不必總是自稱‘奴才’?!?/p>
一年之后,皇上突然傳召弘歷回宮。
弘歷回宮,成了熹貴妃甄嬛的養(yǎng)子,圓明園仿佛一夜之間沉寂了許多。對魏嬿婉而言,這既是意料之中,也是全新棋局的開始。
時間在沉淀與積累中流過。期間,弘歷曾隨駕回過圓明園幾次。每次,魏嬿婉都能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他視線所及之處,卻又并非刻意逢迎。她或許是在他經過時,正專注地臨摹一幅碑帖;或許是在他于牡丹臺追憶往事時,“偶然”捧著他曾讀過的書卷出現。
雍正七年秋,弘歷奉旨協理部分河工事務,這是他正式接觸實權的開端。他想起魏嬿婉當年那句“疏導”之論,心中一動,竟在一次來園時,將幾份關于河道爭議的文書“遺忘”在了“鏤月開云”她常待的書房里。
這一次,他離去時,留下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和田玉環(huán)佩,上面刻著簡單的云紋,溫潤剔透?!傲糁淹姘?。”他語氣隨意,眼神卻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