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大會的議程按部就班,轉(zhuǎn)眼便過了三日。表面的平和下,因凜燼那日的舉動,一些微妙的變化正在悄然發(fā)生。至少,投向蘇玉的目光中,多了許多探究與揣測。
這日午后,是關(guān)于陣法演變的公開講壇,由一位德高望重的昆侖長老主持。蘇玉坐在前排,凝神靜聽。凜燼則依舊選了個人少的角落,姿態(tài)閑散地靠著椅背,目光卻如影隨形,落在前方那抹素白背影上。
長老講解完畢,照例留出提問切磋的時間。有弟子提出疑難,長老一一解答,氣氛還算融洽。
直到凜燼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長老方才所言‘九宮鎖靈陣’,以坤位為基,輔以離火之氣調(diào)和陰寒,確實精妙。”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不過,若遇極致陰煞之地,離火之氣非但無法調(diào)和,反會激蕩煞氣,加速陣基崩壞。不知長老,可有解法?”
全場靜默了一瞬。
那長老撫須的手頓了頓,看向凜燼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審視。此問并非刁難,卻切中了一個少有人深思的關(guān)竅,足見提問者于陣法一道,造詣匪淺,且思路……頗為偏鋒。
蘇玉原本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只是未曾想,會由凜燼在此刻、以此種方式提出。
長老沉吟片刻,給出了幾種常規(guī)的加固與替代方案。
凜燼聽罷,卻并未坐下,反而繼續(xù)道:“長老所言不失為穩(wěn)妥之法。然,若時間緊迫,資源有限呢?”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務(wù)實,“依晚輩淺見,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舍棄離火,極致強化坤位陰土之力,以煞制煞,雖行險招,卻可爭得一線生機。”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以煞制煞,這完全是魔道中人才會有的思路!雖看似有效,卻兇險異常,極易反噬自身。
“荒謬!”立刻有正統(tǒng)弟子出聲駁斥,“此乃飲鴆止渴,非我正道所為!”
“哦?”凜燼挑眉,目光懶懶地掃過那人,最終卻定格在依舊背對著他的蘇玉身上,“大道三千,殊途同歸。只要最終能活下來,守住想守之物,是正是魔,是陽關(guān)道還是獨木橋,又有何區(qū)別?”
他這話,像是在回應(yīng)駁斥,又像是在隔空叩問著誰。
“蘇玉真人,”他直接點了名,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你覺得呢?”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于蘇玉。
他無法再保持沉默。
蘇玉緩緩轉(zhuǎn)過身,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正面迎上凜燼的視線。他的面容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漣漪。
“凜燼道友之論,另辟蹊徑?!彼_口,聲音清冽如冰泉擊石,“然,兵行險著,終非正道。陣法之本,在于中正平和,循天地之理。以煞制煞,雖可得逞一時,卻如履薄冰,遺禍無窮?!?/p>
他的觀點,與昆侖長老一脈相承,是最正統(tǒng)不過的見解。
凜燼看著他,眸色深沉,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卻加深了:“循規(guī)蹈矩,固然安穩(wěn)??扇籼斓夭蝗剩矸ú淮?,當(dāng)如何?蘇玉真人莫非以為,這世間萬物,皆能如你所愿,永遠(yuǎn)冰清玉潔,不染塵埃么?”
這話語中的暗示與挑釁,幾乎已不加掩飾。
蘇玉淺淡的瞳孔微微一縮。他聽出了凜燼的弦外之音,那是在質(zhì)疑他的道,甚至是在影射他這個人。
“道心惟微,守正不移?!碧K玉的聲音冷了幾分,如昆侖山終年不化的積雪,“外物如何,非我能控。但求問心無愧,持身以正?!?/p>
“好一個‘問心無愧’,‘持身以正’?!眲C燼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像是品味著什么,最終卻只是輕笑一聲,不再言語,重新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番針鋒相對從未發(fā)生。
講壇在一種略顯詭異的氣氛中繼續(xù)。
但所有人都明白,凜燼與蘇玉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已被捅破。他們之間的道,截然不同;他們的立場,涇渭分明。
而這理念的碰撞,似乎比任何直接的武力沖突,都更加致命。
蘇玉轉(zhuǎn)回身,重新面向講壇,背脊挺得筆直。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袖袍之下,他的指尖微微泛涼。
凜燼的話,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終究還是蕩開了一圈漣漪。
持身以正……問心無愧……
可若……心已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