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巔的夜,總是格外澄澈。漫天星子如碎鉆般灑落在墨藍天鵝絨上,無聲運轉(zhuǎn),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
蘇玉摒棄了聽雪小筑的溫暖,獨自立于觀星臺。此處是昆侖地勢最高處,寒氣最重,也最是僻靜。他需要這極致的寒冷與孤寂,來平息白日里因那場辯論而泛起的、細微的心緒不寧。
夜風拂動他素白的袍角,他仰頭望著星空,清冷的眼眸中倒映著璀璨的星河。觀測星象,推演命軌,亦是修行的一部分。
然而今夜,星象似乎有些異樣。
他的目光凝滯在北方天際。那里,代表魔域疆土的“玄冥”星域,原本晦暗的星群中,有一顆伴星異常明亮,其光赤紅,帶著不祥的侵略性,其光芒隱隱指向……昆侖所在的“紫微”帝星方向。
煞星耀世,沖犯帝座。
蘇玉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這并非吉兆。星象示警,通常意味著修真界將有大的動蕩,或是……有能影響天下大勢的“變數(shù)”已然出現(xiàn)。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凜燼那雙深邃執(zhí)拗、帶著魔域特有煞氣的眼睛。那個男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變數(shù)。
就在他心神專注于星象推演之際,一股熟悉的、帶著熾熱侵略性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觀星臺入口處。
蘇玉身體微微一僵,但沒有回頭。
凜燼緩步走上觀星臺,踏著冰冷的石階,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同樣看到了蘇玉,那個仿佛要融于月華與星輝中的身影,孤高,清冷,遙不可及。
他沒有靠近,只是在離他數(shù)丈遠的地方停下,也仰頭望向星空。
“都說昆侖蘇玉,冰心慧質(zhì),最是通透?!眲C燼開口,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低沉縹緲,“不知真人夜觀天象,可曾看出什么?”
蘇玉沉默片刻,終是淡淡回應(yīng):“星軌運行,自有其道。天機莫測,非人力可盡窺?!?/p>
“是嗎?”凜燼低笑一聲,目光從星空轉(zhuǎn)向蘇玉的背影,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幾乎要穿透那層單薄的衣衫,“可我看到的,卻是星移斗轉(zhuǎn),命數(shù)無常。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就像……”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意味深長:“……再冰冷的星辰,也可能被更熾烈的火焰捕獲、吞噬?!?/p>
蘇玉倏然轉(zhuǎn)身。
月光下,他清麗的面容仿佛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寒霜?!皠C燼道友,此言何意?”
“字面意思。”凜燼迎著他冰冷的視線,毫不退縮,甚至向前踏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那屬于火系天靈根的熾熱氣息撲面而來,與蘇玉周身的寒氣形成鮮明的對峙。
“真人信奉中正平和,循規(guī)蹈矩??蛇@星空,”他抬手指向那浩瀚無垠的天幕,聲音帶著一種狂放不羈,“億萬星辰,生滅爆炸,碰撞吞噬,何曾遵循過所謂的‘規(guī)矩’?它的‘道’,就是弱肉強食,就是毀滅與新生!”
他的話語,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充滿了破壞性與力量感,猛烈地沖擊著蘇玉固有的認知。
“歪理邪說?!碧K玉的聲音更冷,周遭的溫度似乎都隨之下降了幾分,“星辰運轉(zhuǎn),自有其力場與規(guī)則維系,方成宇宙。若無規(guī)矩,早已崩壞混亂,何來今日之象?”
“規(guī)矩?”凜燼嗤笑,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規(guī)矩是用來被打破的。就像真人你,固守于昆侖這片冰雪之地,遵循著那些迂腐的教條,又可曾真正看清過這世間的真實模樣?”
他再次逼近一步,兩人之間已不足三尺。蘇玉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間帶出的熱意。
“就像現(xiàn)在,”凜燼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危險的蠱惑,“星象或許告訴你,煞星臨世,大兇之兆。但它可曾告訴你……這顆煞星,想做什么?”
蘇玉心頭一震,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觀星臺欄桿。他淺淡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凜燼近乎咄咄逼人的身影,以及那雙眼中毫不掩飾的、如同烈焰般要將人焚燒殆盡的執(zhí)念。
“你……”
“我欲何為?”凜燼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酷的弧度,目光落在蘇玉因微驚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最終定格在他眼尾那顆小小的、平添艷色的朱砂痣上。
“真人不妨,親自來看,來體會?!?/p>
說完這句充滿暗示與挑釁的話,凜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大步離去,玄色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很快消失在觀星臺的臺階之下。
仿佛他此番前來,就只是為了留下這句如同宣戰(zhàn)般的話語。
蘇玉獨自站在原地,夜風吹散了他周身殘留的熾熱氣息,卻吹不散心頭那沉甸甸的寒意與紛亂。
煞星想做什么?
他抬頭,再次望向北方天際那顆異常耀眼的赤紅伴星,又想起凜燼那雙勢在必得的眼睛。
星隕之兆,或許……已不應(yīng)在天,而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