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燈

朱志鑫捏碎那盞琉璃燈時(shí)，蘇新皓的血正順著廊柱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蜿蜒的河。

他們曾是滬上最親近的一群人。朱志鑫開著家小小的書局，左航在隔壁開畫室，蘇新皓是常來的客人，總帶著精致的點(diǎn)心，笑眼彎彎地說“志鑫的字配左航的畫，才叫珠聯(lián)璧合”。陳浚銘在書局管賬，算盤打得噼啪響，卻總在左航來送畫時(shí)多算幾分潤筆；張桂源是跑街的報(bào)童，嗓門亮，每天都先把最新的報(bào)紙送到書局；左奇函拉小提琴，常在傍晚的書局門口拉《月光》，琴聲里總裹著暖意；聶瑋辰是書局的伙計(jì)，話少，卻總在朱志鑫忙時(shí)默默沏好熱茶；陳思罕是學(xué)生，總泡在書局，筆記本上抄滿了朱志鑫寫的詩。

變故是從蘇新皓接手家族生意開始的。他成了商界新貴，眼里的笑意淡了，看向左航的眼神卻多了些黏膩的占有。他開始不動(dòng)聲色地施壓——先是讓陳浚銘的賬目出了紕漏，逼著他在朱志鑫和家人之間選，陳浚銘最終卷著鋪蓋離開，不久后在碼頭扛貨時(shí)被砸斷了腿，躺在貧民窟里無人問津；再是截了張桂源的報(bào)線，讓他丟了生計(jì)，張桂源為了給病重的母親買藥，被蘇新皓哄著簽了欠條，最后被逼得跳了黃浦江，尸身都沒撈上來。

左奇函的琴被蘇新皓派人砸了，琴弦斷得七零八落。他抱著琴身跪在書局門口，拉著跑調(diào)的《月光》，直到被蘇新皓的人拖走，再也沒人見過他。聶瑋辰發(fā)現(xiàn)蘇新皓給左航的茶里加?xùn)|西，想偷偷告訴朱志鑫，卻被蘇新皓設(shè)計(jì)成小偷，打斷了手筋，扔到了郊外的亂葬崗。陳思罕把蘇新皓威脅左航的紙條偷偷塞給朱志鑫，轉(zhuǎn)頭就被蘇新皓的人推下了教學(xué)樓，筆記本上的詩沾著血，糊成了一片。

左航日漸憔悴，總在夜里驚醒，抓著朱志鑫的手說“志鑫，我們逃吧”。朱志鑫看著他眼下的青黑，看著他藏起來的藥瓶——里面是蘇新皓逼他吃的、會(huì)讓人精神恍惚的藥，心像被浸在冰水里。

蘇新皓的耐心耗盡了。他把左航困在別墅，給朱志鑫發(fā)去照片，照片里的左航眼神渙散，手腕上纏著紗布?！爸熘决危彪娫捓锏穆曇魩еσ?，“用你和書局來換他，很劃算?！?/p>

朱志鑫去了，揣著一把水果刀。別墅里很靜，左航被綁在沙發(fā)上，看到他時(shí)突然清醒，拼命搖頭：“別信他！志鑫，走！”

蘇新皓坐在對面，慢條斯理地?fù)u晃著紅酒杯：“我就知道你會(huì)來。左航，你看，他還是在乎你的?！彼焓窒肴ヅ鲎蠛降哪?，左航猛地偏頭，狠狠咬在他手腕上。

混亂中，朱志鑫拔出刀刺向蘇新皓，卻被他躲開。蘇新皓反手將刀奪過，抵在左航的頸間：“朱志鑫，跪下求我。”

左航突然笑了，血從嘴角滲出來：“蘇新皓，你永遠(yuǎn)得不到。”他猛地撞向蘇新皓握刀的手，刀刃瞬間劃開了他的喉嚨。

“航航！”朱志鑫撲過去抱住他，血涌進(jìn)他的衣襟，燙得像火。

蘇新皓愣在原地，看著左航在朱志鑫懷里斷氣，眼里的光徹底熄滅。朱志鑫抱著左航冰冷的身體，緩緩站起身，眼神空洞得像深潭。他撿起地上的刀，一步步走向蘇新皓，在對方驚恐的目光里，把刀送進(jìn)了他的心臟。

“你看，”朱志鑫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他不稀罕你的命?！?/p>

蘇新皓倒在地上，眼睛圓睜著，到死都沒明白，那份扭曲的占有，怎么會(huì)燒得自己尸骨無存。

朱志鑫沒有逃。他抱著左航坐在別墅里，直到警察破門而入。窗外的月光照進(jìn)來，落在左航蒼白的臉上，像極了他們初見時(shí)，書局門口那盞琉璃燈的光。

后來，書局關(guān)了，門板上還留著左奇函拉琴時(shí)蹭出的痕跡。有人說在黃浦江畔見過一個(gè)瘋了的男人，懷里抱著幅畫，嘴里反復(fù)念著“航航，我們回家”。也有人說，蘇新皓的墓前總有人放一束白菊，旁邊卻刻著左航的名字，風(fēng)吹過墓碑，像誰在哭，又像誰在念一首沒寫完的詩，念到最后一個(gè)字，只剩下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