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與幽都之間,隔著一條“忘川支脈”,水色墨綠,深不見底,鵝毛不浮。
白真負手立于岸邊,白衣映水,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冰劍。
他本打算獨自前往,卻在轉身的剎那,聽見草葉“沙沙”作響。
“出來?!?/p>
聲音不大,暗含威壓。樹后慢吞吞挪出一個小身板——小燕子,用樹枝插了滿腦袋野花,自以為 camouflage 十分完美。
“嘿嘿……好巧。”她撥了撥“偽裝”,花瓣簌簌掉落。
白真眸色微冷:“我昨日說什么?”
“說我再闖禍就把我扔進幽都喂魍魎?!毙⊙嘧雨割^,“可我是跟你去幽都,不算‘闖’,算‘回家’?!?/p>
“……”白真一時竟找不到反駁。
小燕子見他不語,立刻順桿爬:“你一個人采草多悶,我負責給你唱歌打氣,還能幫你背筐!”
“幽都陰煞噬魂,凡人一刻也受不住?!?/p>
“所以我才要跟去!”她挺起胸膛,“要是我留下,又毀了你們別的花花草草,你還得再跑一趟,多不劃算?!?/p>
白真靜靜看了她三息,忽地抬指,一道月白狐火沒入她眉心。
“這是‘同息火’,你若離開我身邊十丈,魂火立滅?!?/p>
小燕子只覺額心一暖,繼而渾身輕飄飄,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線拴在他袖中。
“走吧?!卑渍嫣に?,鞋履不濕。小燕子連忙跟上,腳底卻“咕咚”一聲沉入河面,嚇得她哇哇大叫。白真反手一提,拎著她后領,像拎一只濕淋淋的貓,御風而行。
……
幽都無天日,唯有血月高懸。
城門以玄鐵鑄成,高十丈,鏤刻著一張巨鬼面孔,口銜銅環(huán)。
白真出示青丘帝令,守門將佝僂身軀,嗅了嗅,目光黏在小燕子身上:“凡魂?大補——”
“她是我的?!卑渍媛曇魳O淡,卻有一股冰封千里的寒。將尉訕訕退讓。
入城后,鬼市喧囂,百族穿梭。
小燕子好奇張望,只見獨眼馬面擺攤賣“孟婆湯速溶版”,無頭夜叉吆喝“新鮮魍魎牙,磨粉可駐顏”。
她正欲湊近,被白真扣住手腕:“別走十丈?!?/p>
“知道啦?!彼律啵瑓s見街角蹲著一個小鬼,懷里抱著只瘦得露骨的幼狐,皮毛雪白,尾尖卻染火紅,像極小時候陪自己鉆狗洞的小太監(jiān)“小順子”。
小燕子心里一揪,蹲身問:“它怎么了?”
小鬼咧嘴,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餓,快死了,換不換?三枚陰幣。”
小燕子摸遍全身,只有臨走揣在兜里的話梅、一顆金錁子,和永琪送她的碧玉小墜。
她毫不猶豫把金錁子遞過去。小鬼眼睛一亮,扔下幼狐就跑。
白真?zhèn)饶浚骸澳憧芍帋排c陽金匯率?你那一錁,可換三千?!?/p>
“知道啊,可它快死了?!毙⊙嘧影延缀牙?,小家伙顫顫巍巍舔她指尖,嗚咽一聲,像在說冷。
白真沉默片刻,指尖彈出一粒月火,沒入幼狐眉心,封住它即將潰散的妖丹。
“先帶上,回頭送青丘靈池休養(yǎng)?!?/p>
小燕子笑得眉眼彎彎:“原來你也沒那么冷?!?/p>
白真轉身:“別誤會,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
凝魂草生于“魍魎淵”,淵邊陰風如刀,時時傳來鬼泣。
白真以結界護她,自己入淵采草。小燕子抱著幼狐守在崖邊,忽聽背后桀桀怪笑。
“凡魂,好香的凡魂——”
霧中爬出一只無面魎,四肢反折,像被折斷的紙人。
小燕子拔腿想跑,記起十丈之限,只得繞著結界兜圈,邊跑邊把懷里話梅全砸過去:“給你給你!別追了!”
魎被酸得一頓,愈加暴怒,利爪一揮,結界“咔嚓”裂開細紋。
千鈞一發(fā),小燕子忽然想起白真教過她一句最簡易的狐火訣——“以心引火,以善為燈”。
她閉眼,咬破指尖,血珠濺在空中,心里拼命喊:白真,借我點火!
“轟——”
血珠化作赤金火蓮,兜頭罩住魎,一聲尖嘯,黑霧被燒得“滋滋”作響,轉瞬成灰。
火蓮未熄,反噬而來,小燕子被熱浪掀翻,墜入淵口。
深淵里,白真正采下最后一株凝魂草,忽覺同息火劇震,抬眸只見一抹翠綠身影墜落。
他心頭第一次起了驚瀾,袖中冰劍化長虹,縱身接住她。
陰煞如萬針,刺向他背脊,他卻先以狐尾裹住小燕子,九尾齊張,雪焰蒸騰。
“你瘋了?誰讓你用火訣!”
小燕子滿嘴腥甜,仍笑:“我……我不想拖你后腿。”
白真眸色翻涌,像雪夜驟起風暴,終是抿緊唇,抱她躍出深淵。
一出淵口,他即刻盤膝,以自身靈力為她滌魂。
小燕子昏沉中,只見白衣染血,雪尾黯淡,仍固執(zhí)地把她護在心口。
“白真……”她喃喃,“對不起,又闖禍了?!?/p>
“閉嘴?!彼曇舻蛦?,“留著力氣,回去抄一千遍《青丘初儀》?!?/p>
“一……一千遍?”小燕子眼前一黑,徹底暈過去。
……
回程的云頭,白真負手而立,衣袂染星塵。
小燕子裹著狐裘,幼狐蜷在她懷里熟睡。
血月漸遠,東方既白,一縷晨曦落在她睫毛,像鍍了層金。
白真垂眸,目光落在她悄悄攥住他袖角的手。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所謂“劫”,未必是雷火滔天,也可能是只嘰嘰喳喳的燕子,撲棱著翅膀,闖進萬年冰封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