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是個活死人,一顆心臟冷冰冰的,臉上更是沒有半分活人該有的氣息。便是終年縈繞在谷外的瘴氣遇見了她,都會自覺地繞開了去,不敢為難于她。
這是藥王谷所有人對她的定義。
故,除了撿回她的谷主,三清真人能憑借著一身內力與醫(yī)術正常與她接觸,其余人等便是一米遠的距離都不敢挨近。
奈何,她身上總莫名泛著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壓力,她若不準,誰也逃不了。
因此,即便谷中弟子已經很小心地避開,卻也根本逃不開她的魔爪。
每每人還在睡夢中便被她這個師姐抓去扎針練手了。
“啊,師姐,我求你了,你下手能否輕點,我實在受不住了?!?/p>
“天啊,幻月師姐又在拿人練手了?!?/p>
一座極簡的竹屋外,一眾路過的弟子腳步匆匆,下意識抖了抖身子,恨不得讓耳朵聾了,此后再也聽不見這無孔不入折磨人的驚恐之聲。
這幻月師妹
不
是硬逼著眾人稱為師姐的幻月,簡直就是所有谷中弟子的噩夢。
一手銀針扎得那是出神入化,就是不知每一針落下會扎到哪一個犄角旮旯里,將人折磨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
偏偏,她性子極冷,對此視若無睹,下手行針從來我行我素,從不考慮病人的死活與痛苦。
然
即便這看似雜亂無章的針法中,卻總藏著神乎其神的一針,一針過后,所有病癥藥到病除。
被她醫(yī)治過的病人就此雨過天晴。
也因憑著那一針,她成了藥王谷內除去谷主外醫(yī)術最高的女醫(yī)師。
藥王谷內外,求到跟前的病人那對她是又愛又恨。
人們在她手下的銀針中痛并幸運著。
她
就是這么個神奇之人!
谷內眾人,明知她扎針“隨心所欲”,誰也拿不準她下一針會落在哪里,又究竟是哪一針能起作用,仍舊不妨礙谷主將她當做親傳弟子培養(yǎng),日日將谷中子弟趕到她跟前供她試針練手。
于是
谷中弟子們日日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她針下溺斃又狂喜的詭異氛圍中煎熬著,祈禱著,某日,有一病人能落到谷中替代他等成為師姐下一個練手的活體。
雖受了那一針幸運之針下去,他們的身子越發(fā)強健,武功體質瘋狂提升,奈何那其余的落針當真是
此中滋味難辨,怕只有真正嘗受過的人才能體會一二。
心神收回,竹屋外的行人深吸一口長氣,在又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聲中驀地身子一抖,慘白著臉色倉促離去。
直至
一男子被帶回谷中,眾人很是殷勤地將人小心安置到這極簡的竹屋內,方才如臨大赦地朝著男子拜了又拜。
“拜托了拜托,公子你,定要多撐幾日!”
竹心閣內,幻月細細打量著榻上的男子。
男子肩寬腰窄,銀發(fā)垂腰,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系著塊玉牌,上面筆走龍蛇刻著個“舟”字。
三清真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胡須,眼中難得現了幾分嚴肅。
詳細介紹了榻上之人的身份背景,告知幻月這大熙皇室的嫡子李沉舟是怎樣的一代梟雄。
但在幻月眼中,卻只有她被三清真人攜著趕到碧波亭內的一幕。
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被風裹挾著吹進亭來,迎面撲了幻月一臉。
她眼波淡淡。
冷冽的寒風中,一白發(fā)男子臉白如紙,正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女子喃喃。
“諾,你要救吳將軍,我便替你放了,他就是你救的……好不好?”
男子神色輕柔,便是連出口的話都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懷中心愛的女子。
可那女子
卻早已成了一具死去多時的尸首!
“真是深情,如此一代梟雄,憑他深不可測的武功本可以毫不費力地避開。奈何聞聽妻子趙師容慘死的那一刻,鐵漢柔情的李沉舟便徹底崩潰了,悲痛欲絕的他甘愿承受勁敵一擊,抱守著深愛的妻子殉情。這份深沉而決絕的愛,當真令人動容。”
幻月終于抬了頭。
朝著那枯坐在風雪中的身影細細打量過去。
只見男子肩上、背上、腹上幾乎都插滿了大刀,鮮血直流。比之她扎針下手將人扎殘了的一幕都不逞多讓。
但,每每在她手下受針之人,便是強壯如牛的男人都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然,眼前男子即便重傷至此,仍一聲不吭地緊緊抱著,抱著他心愛的姑娘。
任憑利器一寸寸割破他全身的血肉,任憑鮮血一滴滴滴落,仍舊無動于衷。
他的眼里
自始至終都只有懷里的女子。
那具早已死去多時,冷冰冰的尸首。
天地靜默
寒風呼嘯,裹挾著徹骨的冰霜席卷而來。為枯坐的男子兩人鋪上了厚厚的一層風雪,越發(fā)顯得兩人的背影凄清寂寥。
幻月終年無波無瀾的眸子終于泛起一絲淺紋。
她細細地盯著那枯坐的身子上下打量,眼中帶了幾分好奇。
手中極細的銀針落下,針尖一轉,竟是穩(wěn)穩(wěn)地扎進了男子的心口。
“所以,他很愛他的妻子,深知愛為何物?”
這是幻月見到這男子,迄今為止唯一升起的一絲念頭。
她始終未曾忘記,她來到人間一趟,要尋找的便是有情之人的情淚。
為她穩(wěn)固被打碎的肉體,凝聚仙根。
而學人扎針,只不過是方便她除卻搜集情人淚之外的另一項任務。
救人,做好事,賺功德!
一個被定性為十惡不赦的魔女,要在人間搜集至純至真的情淚,救人,做善事,攢功德。
多么諷刺!
幻月撇撇嘴,盯向榻上的男子。
眼中泛起一絲笑意。
他
會是她第一個目標獵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