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幻月。
原是游離于三界五行外的一縷濁氣。
靠吸食三千世界的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苦而生。
千萬年的存在,因吸食過多的濁氣,成了不折不扣的血陰魔女,無情無愛,弒血之重,戾氣之重,已隱隱有了傾覆天地之危。
天道難容。
震散了她的肉身。
所幸,幻月至今尚未沾染過一絲鮮血,未來得及弒殺任何生靈。
上蒼有好生之德,以萬年長青樹為道體,為她設(shè)立藏情閣,留了一線生機(jī)。
她可輾轉(zhuǎn)于三千世界搜集,用世間至純之愛的情淚為藥引重塑肉身。
可入世,于紅塵中體驗(yàn)何為真情,做善事,積攢功德,為自己塑造一顆有血有肉的心臟,修出情絲,凝聚仙根。
也可靜待有緣人上門,助人達(dá)成心愿,救贖悲劇以換取情淚與功德。
幻月立在榻前,攏著一層霧的琥珀色眼里映出男子枯寂的身影,眼底多了幾分勢在必得。
這是她行走于多個世界后,終于才遇到的唯一一個深情男子。
血花隨著針尖帶出,灑了她一臉。
她面無表情地伸手擦去,又捻起手中的銀針上前,一針朝著男子扎了下去。
三清真人眉心抽了抽,下意識便要上前制止。
這可比不得谷中那些小兔崽子。
可不能隨意亂扎將人給扎壞了:::::
畢竟幻月每次下針,只有一針是準(zhǔn)的。
方才已經(jīng)
“額”
幻月又是一針下去,卻奇跡般地沒有扎歪,穩(wěn)穩(wěn)扎到了正穴。
隨著刷刷幾針落下,銀針分別扎在了人中、內(nèi)關(guān)、涌泉、十宣、素髎幾個大穴上。
最后,她掌心抵上榻上之人的背部,又將一口帶著些烏黑的血花逼出,硬是將人給救了回來。
三清真人長長地吐了口氣。
“還好,沒有扎壞?!?/p>
幻月沒理會他的神色,只傾身湊到男子跟前,盯著他蒼白無血的臉色看了又看。
直至一股極重的氣壓陡然壓來,像山壓在她肩上,便是連空氣都凝住了。
“放肆,你是誰?”
聲音很低,帶著種金屬撞鐵的冷硬,像剛從血里撈出來的拳頭。
幻月沒想到他便是身子虛弱到了這般摸樣,還能如此強(qiáng)硬。
眼看著男人便要掙扎著坐起身來,她伸手抵在男人胸口,不費(fèi)吹灰之力便將那看似透不過氣的壓力給卸了去。
“不想死的,就別動?!?/p>
冷硬的話比之榻上之人有過之而不足。
李沉舟眸色又是一冷,便要將身上的銀針扒掉,卻發(fā)覺根本動彈不得。
眼中怒意更甚。
“放開我?!?/p>
幻月眼神淡淡地瞥著他。
“你太礙事了,影響我救人?!?/p>
李沉舟怔了一瞬,轉(zhuǎn)而無聲地露出一抹嘲諷。
幻月從他嘲弄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分多管閑事之意。
似是在說。
“我早就已是必死之人?!?/p>
不對
除了多管閑事,還有一分
白月想起風(fēng)雪中抱著心愛之人的身影,難得地彎起嘴角。
“好吧,是我礙事了,耽擱了你與愛妻的殉情?!?/p>
“妻子,我的小容兒,你們將她帶去哪里了?”
李沉舟本就枯寂的身子微頓,猛然寒著眸子揮出一掌。
竟是掙脫了幻月的桎梏。
帶著雷霆之勢,彭地砸在竹屋內(nèi),碾碎塌前的一應(yīng)物事,掀起了一屋子的碎屑。
“既是死人,當(dāng)去了死人該去的地方?!?/p>
幻月有些嫌棄地?fù)]了揮飛濺而來的碎屑。
一把將強(qiáng)撐著翻身下床的男人又壓回了榻上。
臉上帶了幾分怒意。
“你再亂動,可真就要死了?!?/p>
不想,聞聽這話,李沉舟反倒靜默了下來,臉上帶了幾分釋然。
“如此,我也能去與小容兒團(tuán)聚了?!?/p>
幻月湊近了幾分,近到幾乎能感覺到彼此交織的呼吸糾纏到一起。
“你想死?”
幻月靜靜看著他,眼角溢出一抹笑意。
“但,我是不會讓你死的?!?/p>
李沉舟閉著的眼睫微顫,唇畔再次露出一抹嘲諷。
“我如今全身筋脈盡斷,便是連心脈的氣息也僅剩了一口氣,你又拿什么攔我?”
幻月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好整以暇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看得出,你確實(shí)想死。”
她慢條斯理地捏起一根銀針,靜靜地看向他。
“但,晚了。”
“你死不了?!?/p>
李沉舟???
微閉的眸子方才睜眼,便見跟前的女子捻了捻手中的銀針,起身換了根粗的。
手中銀針驟然脫落,朝著他大腳趾頭的趾甲內(nèi)側(cè)角便扎了下去。
“額::::::”
銀針擦著毛孔每一根極細(xì)的神經(jīng)末梢扎進(jìn)去,便是一頭大象也能被疼得原地打滾,何況李沉舟便是再隱忍,也只是一個尋常的男子。
一針下去,一股真氣隨著腳底板猛然竄上天靈蓋,瞬時疼得他嘶了一聲。
他忍了又忍,驀地又朝著她射來一道寒光。
“放肆,你::”
口中蠕動許久,硬是憋著未將口中的話吐出。
幻月瞥著他,好心地將他未竟之言補(bǔ)上。
“你就不能扎穩(wěn)、扎準(zhǔn)一點(diǎn)?”
李沉舟微愣,似是沒料到她會這般說。
眼中多了幾分惱意,轉(zhuǎn)而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幻月又是淡淡地笑了笑,話鋒一轉(zhuǎn),又道。
“不能”
“為何?”
“因?yàn)槲乙膊恢恳会樝氯侥睦???/p>
李沉舟:::::::::
聽著幻月自言自語,假扮著他的聲音一問一答,硬是被氣得額頭青筋暴跳。
“你,很痛?”
幻月眼底染上幾分玩味。
“原來,你也是有痛覺的?!?/p>
李沉舟:::::::
要不要聽聽她在說什么!
有哪個好人被人拿著碩大的銀針扎進(jìn)骨頭縫里還能面不改色?
當(dāng)真是比死還痛苦
他
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怎的就這般跟著她的思維走了。
深吸口氣,極力壓下心口的怒意,干脆閉上眼,不再理會。
幻月靜靜看著他。
“你,不準(zhǔn)備死了?”
轉(zhuǎn)而又淡淡地道。
“也是,一個將死之人還能與我談?wù)撏磁c不痛?”
“你”
“額:::”
又是一陣抽氣聲猛地乍起。
李沉舟咬著后槽牙看了一眼另一只大腳趾趾甲角內(nèi)側(cè)一根粗大的銀針深吸口氣。
死死握著拳頭,再次將即將溢出的抽氣聲給生生咽了下去。
幻月似笑非笑地瞥著他。
“不錯,是條漢子。”
“那就再下幾針?”
幻月捻著銀針緩緩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反正你都是準(zhǔn)備要死的人,我就隨便下,管他扎殘還是扎殘!”
“屆時,即便下到陰間也只能做個殘疾鬼,成為你愛妻的拖累。”
話落,她捻著銀針的手猛地落下,冰冷的針身貼著大腿便要鉆進(jìn)肌膚。
李沉舟額頭青筋微跳,閉著的眼睫狠狠顫了顫。卻仍是一臉面無表情地閉著,一言不發(fā)。
幻月啞著的嗓音輕笑一聲。
終是將手中的銀針收了起來,未曾扎入。
果然,便是再嘴硬的漢子,她幾針下去,也能被治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