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將盡的書房里,我正一頁頁翻查兵部呈報的軍資調(diào)撥賬冊。指尖停在"北疆大營"四個字上,反復摩挲,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忽然,燭花爆開一聲響,驚得我手一抖。墨跡順著"三十萬兩白銀"后面洇開一個小點,像一只貪婪的眼睛。
我起身推開雕花木窗,夜風裹著竹葉的沙沙聲撲進來。月光落在賬冊上,隱約顯出紙面細微凹痕。我抽出銀簪輕輕挑起內(nèi)層紙頁,果然發(fā)現(xiàn)夾帶的偽造簽章——兵部尚書的印泥顏色比往常淺了三分。
指甲掐進掌心,疼得清醒。三日前這位兵部尚書還來府中飲茶,談笑間夸贊我父親"為國操勞",怎會...
"娘娘。"小丫鬟端著新茶進來,"外頭說太子殿下..."
"下去。"我打斷她,將賬冊合攏時瞥見一角異色。果真在封底夾層找到半張殘頁,上面赫然寫著"北疆糧草轉(zhuǎn)運使"的名字。
窗外更鼓敲過三響,我起身添了盞燈。正要繼續(xù)查,忽聽得外頭傳來腳步聲。父親來了。
蘇廷昭推門而入,帶進一陣冷風。他官服上的金絲暗紋在昏暗中泛著微光,解外袍扣子的動作卻有些僵硬。
"父親可知兵部賬冊被人動手腳?"我輕叩桌面,將賬冊推過去。
他站在桌前,手指懸在賬冊上方,卻遲遲沒有翻開:"查到什么了?"
"北疆三十萬兩軍資,像蒸發(fā)了一樣。"我把那半張殘頁也推過去,"您看這名字,是不是眼熟?"
他終于低頭看賬,眼神掠過那名字時明顯頓了頓??上乱豢蹋购仙腺~冊:"璃兒...有些事查得太清不好。"
我猛地站起身:"您讓我查,又讓我停手?"
"不是不讓你查..."他轉(zhuǎn)身望向窗外,背影顯得格外單薄,"而是有人在等你查。"
我心頭一震。父親從來不會無的放矢,他說這話必有深意。可事關(guān)蘇家生死存亡,我如何能裝聾作啞?
"您是怕得罪兵部?還是..."我話未說完,就被他突然逼近的身影打斷。
"你以為這是哪家的事?"他壓低聲音,袖口緊繃,"北疆糧草轉(zhuǎn)運使是誰的人?戶部侍郎昨日遞了折子,說要徹查三司賬目。御史臺新來的言官,是你二叔舉薦的人。"
我這才意識到事情比我想象的嚴重得多。父親的手仍懸在空中,幾次欲蓋彌彰地抬起來,又放下。最后他嘆了口氣,終于在我身邊坐下。
習慣性地替我理順鬢發(fā)的動作讓我想起十四歲那年。那時我也是在這書房,問他為何要在朝堂上忍氣吞聲。他當時說:"琉璃易碎需金裹。"
現(xiàn)在我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
"所以他們不僅想要蘇家..."我的喉嚨發(fā)緊。
"還要借你,把太子拉下水。"父親握住我顫抖的手,"你可還記得成婚前夜,為父為何遲遲不愿開口?"
我當然記得。那夜他站在我房中良久,最后才低聲說:"你嫁的是太子,不是夫君。"
原來從那時起,他就已經(jīng)看到今日。
更漏聲中,燭芯爆出最后一朵火花。我正要開口,忽聽得外頭傳來通報:"殿下到——"
父親倏地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迅速將一張染血指甲花粉的密信壓在硯臺下,那是今晨在賬本夾層發(fā)現(xiàn)的。
門開了,蕭景珩一身玄色蟒袍踏進來,帶入夜露的寒氣。看見我們并坐時瞳孔微縮,目光掃過賬冊位置變化時指尖蜷縮了一下。
"這么晚..."他望著父親,"叨擾了。"
我起身給他讓座:"殿下請坐。"不動聲色將密信掃入袖中。
父親要告退,卻被他攔?。?不必。"卻盯著空了的案角,似乎察覺到什么,"孤只是..."
他三次欲言又止,最終只說:"早些歇著。"拂袖而去。
待他的儀仗遠去,我才展開密信。右下角的"蕭"字被水漬洇開,像是故意為之??稍绞沁@樣,越讓我懷疑——這個"蕭",究竟是誰?
更鼓聲里夾雜著太子離去的鈴鐺響,我忽然想起大婚那夜林婉兒裙裾上的暗紋繡線。那時她站在梅樹下,對我說:"皇后娘娘。"
此刻窗外棲鳥驚飛,銅鏡映出我揚起的唇角。父親說得對,有些棋子,也能決定棋局。
"這盤棋..."我輕聲道,"該換人執(zhí)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