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九點，圖書館三樓最靠里的閱覽區(qū)，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樹葉的摩挲聲。
林薇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她選了一張靠窗的長桌，將筆記本、習題集、還有一份她精心準備的“摸底測試卷”依次排開，筆尖朝右，擺放得一絲不茍。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手邊投下清晰的光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九點零三分。
九點零五分。
九點零八分。
林薇的眉頭微微蹙起。不守時，第一條紀律就被打破了。她幾乎能想象到他吊兒郎當睡過頭的模樣，那點因“征服難題”而升起的好勝心，被熟悉的失望感慢慢侵蝕。
就在她準備收拾東西，將這次輔導直接判為“對方棄權(quán)”時，一陣急促而略顯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閱覽區(qū)的寧靜。
陳灼出現(xiàn)了。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運動長褲，頭發(fā)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剛沖過澡，額角帶著奔跑后的薄汗。他單手挎著那個舊運動包，胸口微微起伏，目光掃視一圈，精準地鎖定了她。
他幾步走到桌對面，拉開椅子，動作帶著他慣有的那種大開大合的隨意，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fā)出不大不小的一聲“刺啦——”
附近幾個看書的同學不滿地抬頭看過來。
林薇抬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遲到九分鐘?！彼曇魤旱煤艿?，卻像小錘子一樣敲在安靜的空氣里。
陳灼把包往旁邊空椅上一扔，坐下，喘了口氣才說：“訓練加練了十分鐘。”語氣理所當然，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但也沒有之前的挑釁，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林薇把那份“摸底測試卷”推到他面前，又遞過去一支筆。
“先把這套題做了。限時四十分鐘。我看看你基礎到底有多……”她頓了一下，把那個不太友善的詞咽了回去，“……薄弱?！?/p>
陳灼瞥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題目，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結(jié)，那表情比他在賽場上遇到強勁對手時還要如臨大敵。他接過筆，手指有些僵硬地捏著，那支細細的筆在他指間顯得格外不協(xié)調(diào)。
他低頭，開始看題。
第一題，擰眉。
第二題，咬筆桿。
第三題，開始無意識地抖腿。
林薇拿出自己的奧數(shù)題集刷了起來，但眼角的余光卻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所有小動作。他那副跟物理公式苦大仇深、恨不得用眼神把試卷燒個洞的樣子，莫名地……削弱了幾分他平日里的囂張氣焰，甚至有點笨拙的可憐。
時間過去二十分鐘，他面前的選擇題還沒做完一半，倒是草稿紙上被他無意識涂鴉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籃球。
林薇輕輕敲了敲桌面。
陳灼猛地抬頭，眼神里帶著被打斷思路的煩躁和茫然。
“第三題，受力分析對象選錯了，不是整體，是單個物體。”她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第六題，公式套錯了，這是動能定理，不是動量守恒。”
陳灼愣了一下，低頭看看題，又看看她，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拿起橡皮用力擦掉了原來的答案。橡皮屑落了一桌。
又過了十分鐘，他似乎卡在了一道關(guān)于電磁感應的簡單應用題上，筆尖死死抵著紙面，幾乎要戳破。
林薇站起身，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一股淡淡的汗味混著薄荷味沐浴露的氣息傳來，并不難聞，卻帶著強烈的存在感，侵入了她周圍一貫清冷的空氣。她微微傾身，手指點在他攤開的草稿紙某一處。
“這里，”她的指尖白皙，與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導體棒切割磁感線的有效長度，你代入的是全長，不對。應該用垂直方向的投影長度?！?/p>
她的聲音很近，很清晰，帶著一種學術(shù)性的冷靜。
陳灼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去看題，而是微微側(cè)過頭，目光從草稿紙上的那根手指，緩緩移到她近在咫尺的側(cè)臉上。
她的睫毛很長，鼻梁挺直，嘴唇因為專注而輕輕抿著。陽光照亮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
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低啞了一些：“林老師，能不能再說一遍？沒聽懂?！?/p>
林薇一怔，轉(zhuǎn)頭看他。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她幾乎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縮影，以及那里面一閃而過的、絕非“沒聽懂”那么簡單的光芒。
她猛地直起身，拉開距離，心跳漏了一拍，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鎮(zhèn)定，甚至刻意板起了臉。
“注意力集中?！彼Z氣加重，退回自己的座位，“先把題做完。還有，”她指了指他抖個不停的腿，“這個，停下?！?/p>
陳灼看著她幾乎瞬間泛紅的耳尖，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然后居然真的低下頭，重新看題，那條不安分的腿也破天荒地停了下來。
四十分鐘到，卷子收上來。
林薇快速批改了一遍，越改，臉色越沉。最后，她放下紅筆，看著對面那個看似百無聊賴轉(zhuǎn)著筆的人。
“陳灼，”她深吸一口氣，“你的物理不是薄弱?！?/p>
陳灼挑眉，似乎等著她的下文。
“是幾乎為零。”她毫不留情地宣判。
他轉(zhuǎn)筆的動作停了。
林薇拿出自己的筆記本，翻到第一頁：“從今天開始，忘掉你以前所有自己瞎蒙的解題方法。我們從最基礎的概念和公式重新學起。”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儼然一副真正教練的姿態(tài)。
“第一條，我說，你聽，有疑問舉手發(fā)言，不許打斷我。”
“第二條，我講的時候，眼睛看著筆記本，不許……”
她頓了一下，把“看著我”咽了回去，“……不許東張西望。”
“第三條，每天布置的練習題必須做完，我會檢查?！?/p>
陳灼看著她，忽然笑了。不是嘲諷，而是一種帶著點新鮮和興味的笑。
“行啊，”他往后靠向椅背，目光卻依舊落在她臉上，“林老師。都聽你的?！?/p>
“現(xiàn)在，”林薇無視他那有點磨人的目光，將筆記本推到他面前，指尖點在一個最基本的力學公式上，“把這個概念背下來，然后告訴我它的適用條件和范圍?！?/p>
陽光緩緩移動，安靜閱覽區(qū)里，只剩下女孩清晰冷靜的講解聲，男孩偶爾低沉簡短的提問，以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一場艱苦卓絕的“輔導”，終于跌跌撞撞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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