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成了他們固定的戰(zhàn)場，每周二、四晚自習和周六上午，雷打不動。

林薇發(fā)現(xiàn)，給陳灼輔導物理，其難度不亞于攻克一道國際奧賽的壓軸題。他的基礎比她想象的還要支離破碎，很多初中就該掌握的概念在他腦子里是一團模糊的漿糊。但他有一點出乎她的意料——他并不真的抗拒學習。

他只是……缺乏方法和耐心，像一頭被困在玻璃迷宮里野獸，空有力氣卻找不到出口。

“所以，摩擦力不全是阻力？”陳灼擰著眉，盯著筆記本上林薇畫出的受力分析圖，筆尖無意識地戳著“靜摩擦力”那幾個字。

“當然不是?！绷洲蹦托慕忉專l(fā)現(xiàn)自己最近重復這句話的頻率高得驚人，“推箱子沒推動時，靜摩擦力是動力，和你推箱子的力平衡。它有時候幫我們走路，有時候又礙事，關(guān)鍵看具體情況……”

她拿起他手邊的水瓶和一本厚詞典，演示起來：“比如這個，放在桌面上，最大靜摩擦力是……”

陳灼忽然伸手，按住了她正在移動詞典的手背。

他的手掌很大，溫熱而粗糙，完全覆住了她微涼的手指和下面的詞典。

林薇的聲音戛然而止，呼吸一滯。

“就像這樣，”他卻似乎完全沉浸在物理世界里，眼神專注地看著兩人交疊的手和下面的書本，“我施加壓力，增加了壓力N，所以最大靜摩擦力也變大了，更難推動，對不對？”

他的體溫透過皮膚接觸面源源不斷地傳來，存在感強得驚人。林薇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訓練留下的薄繭摩擦著她細膩的手背皮膚。

空氣似乎停滯了。窗外夕陽的余暉把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在鋪滿公式和圖紙的桌面上，那影子的手也疊在一起。

“對……”林薇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發(fā)干，她試圖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

他卻像是剛意識到什么，猛地松開了手，速度快得甚至帶起一點風。他收回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視線飄向別處，耳根似乎有點不易察覺的紅。

“懂了?！彼曇粲悬c硬邦邦的。

林薇迅速收回手，指尖蜷縮進掌心，那上面還殘留著被他握過的、灼人的溫度。她低頭假裝整理筆記，心跳在安靜的閱覽區(qū)里鼓噪得有點嚇人。

“繼續(xù)下一題。”她努力讓聲音恢復平時的冷靜。

然而，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

他開始會在她快速講解時，忽然冒出一句：“慢點，林老師，這里沒跟上。”眼神卻坦蕩直接，讓人無法拒絕。

他會在解出一道難題后，下意識地勾起嘴角，然后迅速瞥她一眼，又飛快地壓下那點小得意，假裝嚴肅地看下一題，像極了在賽場拿下關(guān)鍵分后強裝冷靜的模樣。

他偶爾會帶一瓶冰鎮(zhèn)的運動飲料，擰開，放在她那邊一瓶，什么也不說，仿佛只是順手。

林薇則越來越頻繁地在他靠近提問時，聞到那淡淡的汗味和薄荷沐浴露混合的氣息，它不再讓她皺眉，反而成了一種熟悉的、標志著“輔導時間”開始的信號。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講解時，不再只盯著筆記本，偶爾會瞥見他因為專注而緊抿的唇線，或是喉結(jié)隨著吞咽滾動的線條。

這種變化讓她感到一絲慌亂。她習慣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包括自己的情緒?？涩F(xiàn)在，有什么東西正像滑溜溜的鯰魚，從她嚴謹思維的指縫里鉆出去。

周六下午輔導結(jié)束，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嘩啦啦地砸在圖書館的玻璃窗上，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嘖，沒帶傘?！标愖瓶粗巴猓チ俗ヮ^發(fā)。

林薇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折疊傘，淡藍色的，很小巧。

“我?guī)Я恕！彼f。

兩人站在圖書館門口狹窄的屋檐下，雨水匯成水流從檐角瀉下，形成一道雨幕?？臻g逼仄，她幾乎能感受到他手臂散發(fā)出的熱量。

“走吧?！标愖坪茏匀坏亟舆^她手里的傘，“啪”一聲撐開。

小小的傘面下，空間瞬間變得擁擠不堪。他個子高，不得不將傘舉得很高，大半邊傘卻傾向她這邊。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右肩。

林薇下意識地想往旁邊挪一點，卻被他用沒打傘的那只手輕輕攔了一下。

“別動，淋濕了感冒?！彼穆曇艋煸谟曷暲?，有點模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僵住不動了。兩人并肩走入雨幕中，傘下的世界隔絕了喧囂，只剩下雨點敲打傘布的噼啪聲，還有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她聞到他身上被雨水汽微微蒸騰出的氣息，混合著圖書館里帶來的紙墨香。她的手臂偶爾會因為步伐一致而輕輕碰到他濕透的T恤袖子，冰涼的布料下，是灼熱的體溫。

這段路好像突然變得很長，又好像很短。

快到教學樓時，陳灼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喂，林薇?！?/p>

“嗯？”她下意識應道，抬頭看他。傘沿滴下的水珠恰好劃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

“下次月考，”他看著前方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的柏油路面，語氣是罕見的認真，甚至帶著點賭上尊嚴的狠勁，“我要是物理及格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后還是那股子直來直去的勁兒占了上風：

“你能不能……別總板著臉給我講題了？”

雨聲嘩啦啦。

林薇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跳了一拍，然后重重地撞在胸腔上。

咚。咚。咚。

聲音大得她幾乎懷疑他也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