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朗讀聲漸次勻整,張極卻總覺得自己的聲音飄在半空,落不到課本上。
他的余光里始終纏著斜前方的身影,看左航把課本豎得比平時高些,遮住了小半張臉,只有翻頁時露出的一截手腕,骨節(jié)分明地扣著紙邊,指腹反復(fù)摩挲著同一行課文的邊緣,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刻意用這個動作穩(wěn)住什么。
蘇新皓抄完筆記,用胳膊肘輕輕撞他,嘴型比著“看黑板”,張極剛收回目光,就聽見前排傳來輕微的抽屜響動。
他下意識抬眼,正看見左航從抽屜里拿出那把藏藍(lán)傘——不是要拿出來用,只是指尖勾著傘柄晃了晃,傘面垂下來,擋住了桌肚內(nèi)側(cè)。
張極的呼吸頓了頓,他認(rèn)得那個角度,傘柄垂落的位置,恰好能遮住自己今早放在桌角的英語筆記——那本筆記此刻還攤在原地,頁邊被晨風(fēng)掀起一點卷兒,左航卻像是從沒看見過。
沒過多久,英語老師踩著鈴聲走到講臺前,手里捏著剛收上來的默寫本。“昨天的重點句型,有同學(xué)寫得很認(rèn)真,”老師翻著本子,目光掃過教室,“左航,你上來把正確答案抄在黑板上?!?/p>
左航應(yīng)聲起身時,特意繞了條遠(yuǎn)路——本該從張極座位旁的過道走,他卻拐到了教室另一側(cè)的過道,腳步放得很輕,卻還是讓張極聽見了鞋底蹭過地面的聲音。
他走上講臺,拿起粉筆時,指尖先在黑板槽里頓了兩秒,像是在調(diào)整姿勢,等粉筆落在黑板上,字跡還是跟以前一樣工整,只是每寫一個單詞,手腕都比平時繃得更緊些,粉筆灰落在講臺上,積成細(xì)小的白痕。
張極坐在座位上,目光跟著粉筆尖移動,忽然看見左航寫“together”這個詞時,筆尖在“e”的彎鉤處頓了太久,粉筆斷了一截。
左航彎腰去撿粉筆頭,視線往下掃時,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張極的座位上。這一次他沒立刻移開,卻也沒說話,只是盯著張極攤開的課本看了兩秒——課本剛好翻在昨天兩人一起背過的那一頁,張極在“together”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傘形記號,此刻正露在晨光里。
左航的喉結(jié)輕輕滾了滾,撿起粉筆頭轉(zhuǎn)身時,耳尖的淡粉還沒褪去,連帶著脖頸都泛著點薄紅。他重新站定在黑板前,補(bǔ)寫那個斷掉的“e”,筆畫比剛才輕了許多,像是怕再碰碎什么,最后一筆收尾時,粉筆尖在黑板上輕輕顫了顫,留下一個極淡的小勾。
張極看著那個小勾,忽然想起昨天放學(xué)時,左航撐著傘走在他身邊,也是這樣輕輕勾著傘柄,傘面往他這邊歪了大半,雨水打濕了左航的校服袖子,他卻笑著說“沒事,傘大”。那時的雨聲好像還在耳邊,可此刻黑板前的人,連一個回頭的眼神都不肯給。
等左航走下講臺,依舊繞著遠(yuǎn)路回座位。路過蘇新皓身邊時,蘇新皓隨口問了句“剛粉筆怎么斷了”,左航的腳步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手滑?!痹捯魟偮?,他就拉開椅子坐下,順手把那本空白筆記本又拿了出來,攤在課本上。這一次張極看清了,他沒寫字,只是用指尖在空白紙頁上畫著圈,一圈又一圈,剛好罩住紙頁上印著的細(xì)小格子,像在給自己畫一個看不見的框。
張極低下頭,指尖落在自己課本上的傘形記號上,輕輕蹭了蹭。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教室里的朗讀聲依舊整齊,可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跟剛才斷掉的粉筆一樣,碎在了晨光里,連帶著那把藏藍(lán)傘上的折痕,都好像比剛才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