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西,段十三的剁骨刀穩(wěn)準狠。
一刀下去,羊蝎子骨肉分離。
“爺這一刀,砍過少林羅漢,削過武當真武?!?/p>
食客哄笑,只當他又在吹牛。
直到那日驚馬沖攤,段十三徒手斃馬。
圍觀者驚呼時,他卻拎著刮破的褂子罵街:
“哪個龜孫養(yǎng)的瘟馬?賠老子衣裳!”
角落里,兩個江湖客盯著馬頸上的淤青,臉色大變。
“截脈手…失傳三十年…”
段十三擦擦手,拎起新刀:
“看啥子看?沒見過爺這么俊的后生殺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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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西頭,“段記羊肉湯”的旗子被晨風吹得蔫頭耷腦,可那口大鍋里翻滾的奶白湯汁,卻帶著一股子不容分說的霸道香氣,混著茴香、桂皮與羊骨熬煮一夜的濃醇,硬是在清冷的早晨撕開一條暖烘烘、油津津的路,直往人鼻孔里鉆,勾得肚里饞蟲造反。
鋪面不大,油膩的門板,油膩的桌凳,連空氣都仿佛凝著一層潤澤的油光。真正的核心,是門口那口半人高的湯鍋,以及鍋后頭案板前站著的人。
段十三。
三十郎當歲,個頭不算頂高,但身板寬闊,套著件洗得發(fā)白、油漬星點的藍布短褂,袖子擼到肘彎,露出的胳膊不算筋肉虬結,卻透著一種常年勞作的、沉甸甸的扎實。他正按著一扇肥嫩的羊排,手里那把厚背薄刃的剁骨刀看著笨重,在他掌中卻聽話得很。
刀光順著骨骼縫隙游走,嗤啦輕響,筋斷肉離,干凈利落得讓人賞心悅目。他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嗓音帶著剛起的沙啞,偏偏字字砸得實在:
“爺這一刀嘞……嘿,砍過少林的禿腦殼,羅漢堂里遛過狗喲……”
刀鋒一偏,啪地剁開一節(jié)脊骨,骨髓油潤。
“削過武當?shù)呐1亲?,真武劍下偷過雞……”
一塊帶著透明肉筋的精華部位被精準剔出,落入旁邊摞起的青花大碗。
“南疆蠱婆送過酒,北漠狼主……呸,那老梆子皮厚,費了爺三刀才片下他二兩護心肉下酒!”
排隊等著端湯的食客里爆出一陣低笑。有那相熟的扯著嗓子喊:“十三爺,牛皮吹響點!昨兒個還說只費了兩刀呢!”
段十三頭也不抬,手腕一抖,刀尖靈巧地挑起一撮碧綠的香菜末,雪花般撒在剛盛滿、冒著騰騰熱氣的湯碗里。他這才撩起眼皮,斜了那熟客一眼,嘴角歪扯著:“張禿子,你婆娘昨晚上揪你耳朵的聲兒,半條街都聽見了,還有閑心管爺吹牛?端走滾蛋!”
那張禿子也不惱,嘿嘿笑著端過海碗,吸溜一口滾燙的湯汁,滿臉饜足。
鋪子里外七八張破桌子很快坐得滿滿當當。吸溜聲、咀嚼聲、談笑聲嗡嗡作響。角落里,兩個穿著普通勁裝、面帶風塵的漢子默默喝著湯,偶爾交換一個眼神,目光似無意般掃過段十三運刀的手。年輕些的那個,指尖在粗木桌面上極有節(jié)奏地輕輕叩擊。
日頭爬高了些,喧鬧稍緩。段十三撂下刀,抓起墻角那個油光水滑的紫砂壺,對著壺嘴美滋滋呷了口濃茶,瞇眼打量著街面。陽光落在他左邊眉骨一道淺疤上,給那懶散添了幾分說不清的悍氣。
突然——
街口炸開一片驚慌尖叫!蹄聲如雷,塵土揚起,三四匹拖拉著散架貨車的驚馬,赤紅著眼,瘋魔般朝著鋪子直沖過來!人群頓時炸窩,哭爹喊娘,四散奔逃。那幾匹畜生不管不顧,眼看就要撞翻湯鍋,踏爛案板,血濺當場!
段十三眉頭都沒動一下,只順手將紫砂壺往柜臺里穩(wěn)穩(wěn)一塞。下一刻,他身影一晃,竟已出現(xiàn)在領頭那匹最高大的驚馬側前。不閃不避,任由狂奔的馬身刮過他,“刺啦”一聲,左襟褂子被撕開一道口子。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左手如電探出,五指成爪,在那匹馬筋肉虬結的脖頸側面看似隨意地一按一拂。
那匹人立嘶鳴、勢若奔雷的烈馬,沖勢戛然而止,發(fā)出一聲短促悶啞的哀鳴,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轟然側砸在地,四肢微顫,口鼻間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后面幾匹被絆倒,掙扎嘶鳴,一時也難起身。
街面霎時死寂。
所有人都驚呆了,望著那瞬間斃命的領頭馬,又望向衣衫破口、卻神色如常的段十三。
段十三卻低下頭,拎起自己被刮破的衣角,臉上是真真切切的心疼和惱怒,跳腳罵道:“格老子的!老子就這一件能出門的褂子!哪個龜孫養(yǎng)的瘟馬?賠!必須賠老子衣裳!”
他走到倒斃的馬旁,蹲下瞅了瞅馬頸那個不起眼的微微凹陷,撥開鬃毛,眼神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那混不吝的模樣,沖嚇傻的車主吼道:“愣著挺尸???賠錢!趕緊把這些礙眼的玩意兒給爺拖走!耽誤爺做生意,把你當羊宰了信不信!”
角落里,那兩個勁裝漢子早已站起。年長的死死盯著段十三,又看看死馬脖頸,喉結滾動,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驚駭:“看清了?那不是普通手法……是‘截脈手’,勁透內(nèi)腑,外不傷皮……失傳快三十年了……”
年輕漢子叩擊桌面的手指猛地僵住,瞳孔驟縮。
段十三卻像什么都沒聽見,溜達回案板后,把剛才插進案板的舊剁骨刀嫌棄地拔出來扔到角落,又摸出一把嶄新的、同樣厚背薄刃的家伙,“哚”一聲剁在案板上,震得碗碟一跳。
他抬頭,沖那些眼神里已帶上驚疑、敬畏的食客們一瞪眼:“看啥子看?沒見過爺這么俊的后生殺羊?一碗湯十五文,加肉另算,哪個龜兒想賴賬,先問問爺?shù)男碌叮 ?/p>
陽光照在雪亮的刀鋒上,晃得人眼花。那刀,穩(wěn)穩(wěn)定在厚重的松木案板中央,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