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那晚之后,陸見塵有意識地讓自己“冷靜”了幾天。他沒有再主動給許薇發(fā)信息,也沒有再去她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偶遇”。他需要空間,去理清腦海里那兩個不斷交替出現(xiàn)的影子——一個越來越疏遠(yuǎn)冰冷,一個越來越撲朔迷離。
這種刻意的疏遠(yuǎn),在周三下午的《西方美術(shù)史》課上,變得尤為明顯。
陸見塵依舊坐在老位置,第三排中央。但他只占了一個座位。許薇進(jìn)來時,目光習(xí)慣性地投向那個熟悉的方向,看到那個孤零零的座位和她旁邊空著的位置時,她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什么也沒說,安靜地走到陸見塵斜后方一排,找了個空位坐下。
整個課堂,陸見塵都能感覺到來自斜后方的視線,清清冷冷的,落在他背上。他沒有回頭。
課間休息,老教授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灰,忽然開口道:“下節(jié)課我們講印象派,重點是莫奈的光影和色彩。有繪畫基礎(chǔ)的同學(xué),可以嘗試臨摹一幅莫奈的小幅作品,算作一次額外的平時分加分?!?/p>
教室里響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對于美院學(xué)生來說,這算是福利。
陸見塵對此毫無興趣,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是他和許薇空白的聊天記錄。
“陸見塵?!?/p>
一個清冽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不是許薇。
他抬起頭,顧清歡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課桌旁。她手里拿著一個扁平的、用牛皮紙仔細(xì)包裹的畫框。
“教授說的臨摹作業(yè),”顧清歡將畫框輕輕放在他桌上,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幾個同學(xué),包括斜后方的許薇聽見,“我有多余的一幅練習(xí)稿,是莫奈的《睡蓮》局部,構(gòu)圖和色彩都比較好把握。你要用嗎?”
她的眼神坦蕩,語氣自然,仿佛這真的只是一次同學(xué)間善意的資源共享。
周圍投來幾道好奇的目光。陸見塵看著桌上那個包裹嚴(yán)實的畫框,又抬眼看了看顧清歡。她今天扎著簡單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又是一次“刻意”的接近。在公開場合,以無法輕易拒絕的理由。
他本該拒絕的。但鬼使神差地,他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謝謝。”他伸手,接過了畫框。指尖觸碰到牛皮紙粗糙的表面,也碰到了她未來得及完全收回的、微涼的指尖。
顧清歡的指尖輕輕一顫,迅速收回。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點了點頭:“不客氣?!闭f完,便轉(zhuǎn)身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依舊是最后一排的角落。
陸見塵拿著那個畫框,感覺像個燙手山芋。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斜后方。
許薇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書,側(cè)臉線條繃得有些緊,握著書頁的手指,指節(jié)微微泛白。她似乎完全不在意這邊的動靜。
下課鈴響,陸見塵拿起畫框和書,快步離開了教室。他不想再面對任何一道目光。
回到宿舍,他拆開了牛皮紙。
里面確實是一幅臨摹的《睡蓮》局部,畫在大小適中的卡紙上。筆觸細(xì)膩,色彩運用看得出有功底,將莫奈筆下光影流動的池塘表現(xiàn)得頗有幾分神韻。
但吸引陸見塵目光的,卻不是畫作本身。
在卡紙的背面,右下角,用極細(xì)的鉛筆,勾勒著一個簡單的人像素描。
那是一個男生的側(cè)影,線條簡潔,卻極其傳神——微微揚起的下頜,專注的眼神,正是他陸見塵!畫的是他那天在籃球場上跳投時的瞬間。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是清秀的字體:
「光影會騙人,但刻在心里的線條不會。」
陸見塵的心猛地一跳。
這幅畫,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光影會騙人,是指許薇嗎?刻在心里的線條,是指她……早就注意他了?
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被窺探的不適,有對這句話含義的揣測,還有一絲……被如此細(xì)致入微地觀察和描繪所帶來的、隱秘的悸動。
這個女人,手段真是……高明。她不再只是沉默地出現(xiàn),而是開始用這種帶有藝術(shù)感和暗示性的方式,直接侵入他的感知。
他煩躁地將畫框塞進(jìn)抽屜最底層,眼不見為凈。
然而,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
晚上,他和李銘幾個哥們兒在學(xué)校后門的小吃街吃燒烤,幾瓶啤酒下肚,話題難免扯到感情上。
“要我說,塵哥,那個許薇就是把你當(dāng)備胎!”李銘灌了一口酒,大著舌頭說,“你看她,跟學(xué)生會主席走得那么近,什么時候真正給過你準(zhǔn)話?”
另一個室友也附和:“是啊,我看那個總偷偷看你的、叫顧清歡的妹子就不錯,安安靜靜的,長得也清秀,關(guān)鍵是,人家眼里全是你啊!”
陸見塵悶頭喝酒,沒說話。顧清歡眼里全是他?他只覺得那眼里全是看不透的迷霧。
“你們懂個屁!”另一個稍微清醒點的哥們兒壓低聲音,“我聽說,許薇家里好像出了點事,她爸的公司前段時間好像……反正不太順利。她最近可能壓力挺大的?!?/p>
陸見塵握著酒瓶的手一頓。許薇家里出事了?他完全不知道。她從未跟他提過任何家里的事。他想起她最近的疏離和眉宇間那絲若有若無的疲倦……難道是因為這個?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下。是顧清歡發(fā)來的信息。
「畫看到了嗎?希望沒有冒犯到你。只是覺得,那個瞬間的你,很有生命力。」
陸見塵盯著那條信息,眉頭緊鎖。她總是這樣,在他對許薇產(chǎn)生動搖或疑慮的時候,恰到好處地遞來一根“稻草”。
他沒有回復(fù)。心里卻像有兩股力量在拉扯。一股力量,源于對許薇多年執(zhí)念的不甘,以及剛剛得知她可能面臨困境而產(chǎn)生的心疼和保護(hù)欲;另一股力量,則是對顧清歡這種步步為營的“接近”所產(chǎn)生的、混合著警惕與好奇的吸引力。
他仰頭灌下最后一口啤酒,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煩亂。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許薇正獨自一人坐在畫室里,對著空白的畫布發(fā)呆。畫室角落里,扔著一團(tuán)揉皺的紙,上面隱約能看出是陸見塵的素描輪廓。而她手邊,放著一份拆開的、來自海外某知名藝術(shù)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
她拿起筆,在畫布上用力地劃下一道深深的、凌亂的黑色線條,像是要割裂什么。
而顧清歡,則在宿舍里,看著手機上那條沒有回復(fù)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她翻開速寫本新的一頁,開始勾勒陸見塵收到畫時,那驚愕又復(fù)雜的表情。
她筆下的他,眼神里的迷茫,被她描繪得淋漓盡致。
這場情感的棋局,才剛剛進(jìn)入中盤。每個人都手握棋子,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在走向正確的方向,卻不知真正的結(jié)局,早已在暗處寫下了殘酷的伏筆。陸見塵心中的天平,正在一場精心編織的迷霧中,緩緩傾斜。而那個看似被他逐漸拋在身后的、真正的月光,即將被更深的云層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