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薇那片漆黑的頭像,像一根刺,扎在陸見塵的心里,不動則已,一動就牽扯出細微卻持續(xù)的疼痛。他幾次點開對話框,打好的字又刪掉,反反復復,最終都化作一聲嘆息,將手機扔到一邊。
他開始刻意回避去思考關于許薇的一切。那些被她疏遠的委屈,混雜著得知她可能面臨困境而產生的愧疚,以及現在這種無法聯(lián)系、無法靠近的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太過沉重。他本能地想要逃離這種情緒。
而顧清歡,恰到好處地成為了他情緒的避風港。
她不再提及任何關于許薇的話題,也不再刻意營造偶遇。她只是安靜地存在于他的生活半徑內,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當他因為球隊訓練錯過飯點,她會“剛好”多帶了一份三明治在球場邊等他;當他為專業(yè)課的結業(yè)論文煩惱時,她會“恰好”整理了一些相關的、條理清晰的資料發(fā)給他;當他心情煩悶獨自在操場跑步時,她會坐在看臺上,不遠不近,直到他跑完,才遞上一瓶水,輕聲說一句:“累了吧?”
她的關心,細致入微,又不給人壓力。她像一株溫柔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提供著支撐與蔭蔽。
陸見塵不得不承認,和顧清歡在一起,是輕松的。她了解他的課程,懂得他偶爾的煩躁,甚至能在他一個眼神中就領會他的需求。這種默契,是他追逐許薇多年都未曾獲得過的。
他開始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松節(jié)油味道,習慣她安靜傾聽時的側臉。
校園里,關于他和顧清歡的流言漸漸多了起來。
“看,陸見塵和那個美術系的顧清歡,好像真的在一起了?”
“早就覺得他和許薇長不了,許薇那種女神,哪是普通人能駕馭的。”
“顧清歡也挺好的啊,安靜,有才氣,關鍵是眼里只有陸見塵?!?/p>
這些話語,或多或少傳到了陸見塵耳中。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急切地撇清。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有些放任這種流言的蔓延,仿佛這樣就能向那個沉默的、漆黑的頭像證明些什么——看,沒有你,我也過得很好,也有人珍惜。
一個周末的傍晚,顧清歡約陸見塵去市美術館看一個當代藝術展。
展廳里人不多,燈光打在造型各異的藝術品上,營造出一種靜謐而疏離的氛圍。顧清歡顯然對這次展覽做了功課,在她喜歡的作品前,會低聲向陸見塵講解創(chuàng)作者的意圖和運用的技巧。她的聲音柔和,見解獨到,陸見塵聽著,竟也生出幾分興趣。
在一組名為《距離》的攝影作品前,他們停下了腳步。那組照片拍攝的都是同一個城市的街景,卻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天氣、不同的焦距下,呈現出或親密、或疏遠、或清晰、或模糊的視覺效果。
“有時候,物理的距離很近,心的距離卻很遠?!鳖櫱鍤g看著照片,若有所感地說,“而有時候,看似遙不可及,其實靈魂早已共鳴?!?/p>
她轉過頭,看向陸見塵,展廳幽暗的光線在她眼中投下細碎的光點?!耙妷m,你覺得呢?”
她的稱呼,不知何時已經從連名帶姓的“陸見塵”,變成了親昵的“見塵”。
陸見塵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看著她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周圍很安靜,只有他們兩人的呼吸聲。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無意間掠過展廳另一端的入口,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是許薇!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裙,身形似乎比記憶中更加清瘦單薄,獨自一人,正走向另一個展廳。她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帶著一種易碎的美感。
陸見塵的身體瞬間僵硬,目光像是被釘住了一樣,追隨著那個身影。
許薇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腳步微微一頓,側過頭,目光穿越半個展廳,與他對上。
那一刻,陸見塵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的眼神,沒有了以往的清冷和疏離,也沒有憤怒或指責,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荒蕪的平靜。那平靜之下,似乎隱藏著無盡的疲憊和……失望?
只是短短一瞬,她便收回了目光,仿佛他只是空氣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塵埃,轉身,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另一個展廳的黑暗中,消失不見。
陸見塵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許薇那個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他試圖用流言和“新歡”構建起來的、脆弱的自我保護殼。
“見塵?”顧清歡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她的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臂,帶著詢問的意味,“你怎么了?看到熟人了嗎?”
陸見塵猛地回過神,看著顧清歡寫滿關切的臉,再看向許薇消失的那個空蕩蕩的入口,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自我厭惡感席卷了他。
他在做什么?
用另一個女孩的溫柔,來麻痹自己對許薇的在意?用放任流言的方式,去刺激那個可能正身處困境的她?
“沒……沒什么?!彼曇舾蓾銖妷合滦念^的驚濤駭浪,“可能看錯了?!?/p>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向那個方向。但許薇那個荒蕪平靜的眼神,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接下來的觀展,他完全心不在焉。顧清歡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送顧清歡回宿舍的路上,兩人一路沉默??斓綐窍聲r,顧清歡停下腳步,看著他,輕聲問:“你……還在想她嗎?”
陸見塵身體一僵,無法回答。
顧清歡低下頭,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苦澀和理解:“沒關系,我明白的。有些印記,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彼痤^,眼神溫柔而包容,“我會等你,等你真正放下,或者……等你愿意向前看?!?/p>
她的善解人意,在此刻的陸見塵聽來,卻像是一種無聲的譴責。他倉促地點了點頭,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陸見塵頹然倒在床上,用胳膊蓋住眼睛。
許薇那個眼神,顧清歡溫柔的話語,在他腦海里交替出現。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卑鄙的小人,同時傷害了兩個女孩。而對許薇那份從未真正熄滅的感情,在親眼見到她形單影只、眼神荒蕪的瞬間,如同被澆上汽油的野火,轟然復燃,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錯了。大錯特錯。
他拿出手機,不再猶豫,找到那個漆黑的頭像,用力地敲下一行字:
「許薇,我們談談?!?/p>
信息發(fā)送成功。
但這一次,石沉大海的不再是許薇,而是他焦灼的等待。那條信息如同投入無邊黑暗,再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許薇,連同她那片漆黑的夜空頭像,徹底從他的世界里,沉默了。
而真正的風暴,還在遙遠的未來等待著他們。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向著那個無法挽回的悲劇終點,緩緩轉動。疾病的陰影,此刻正悄然籠罩在某個被誤解、被傷害的靈魂之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