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空影與假面
許薇的消失，像一塊無形的橡皮，擦去了陸見塵生活中大部分的色彩和聲音。他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參與任何集體活動，球隊訓練也請了長假。課堂、食堂、宿舍，三點一線，他像一個按程序運行的機器，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一種沉沉的暮氣。
他依舊沒有放棄尋找。通過各種渠道，他終于輾轉(zhuǎn)拿到了許薇老家的地址，一個遙遠的、他從未去過的南方小城。他請了假，買了最早一班的火車票，歷經(jīng)十幾個小時的顛簸，按照地址找到了一處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居民樓。
開門的是一個面容憔悴、與許薇有幾分相似的中年婦人，是她的母親。
“阿姨您好，我是許薇的大學同學，陸見塵。我想問問……”
他的話還沒說完，許母原本帶著些許疑惑的眼神，在聽到他名字的瞬間，驟然變得冰冷而充滿敵意。
“是你？”許母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你還有臉來找她？”
陸見塵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我女兒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本來好好的……都是因為你！因為她不想連累你！”許母的情緒激動起來，眼圈瞬間紅了，“她回來的時候瘦成那樣，整天不說話……現(xiàn)在……現(xiàn)在……”
“阿姨，許薇她到底怎么了？她現(xiàn)在在哪里？”陸見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緊攫住了他。
“你走吧！”許母用力地想要關(guān)上門，聲音帶著哭腔，“我們不想再見到你！求你放過她吧！她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刺激了！”
“砰！”
厚重的鐵門在他面前狠狠關(guān)上，隔絕了他所有的追問和乞求。
陸見塵呆呆地站在門外，渾身冰冷。許母話語里巨大的信息量幾乎將他擊垮——“不想連累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刺激”……
許薇果然出事了！而且，很可能與他有關(guān)！是因為他之前的誤解和疏遠？還是因為……別的？
巨大的無力感和負罪感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在那扇緊閉的門外站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暗，才失魂落魄地離開?；爻痰幕疖嚿?，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正朝著一個無法挽回的深淵滑去。
回到學校，陸見塵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拒絕了所有社交，包括顧清歡。
顧清歡依舊會給他發(fā)信息，語氣從最初的關(guān)切，到后來的不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
「見塵，你還要消沉到什么時候？」
「許薇的離開就這么讓你難以接受嗎？」
「我們之間……到底算什么？」
陸見塵看著這些信息，內(nèi)心一片麻木。他沒有回復。他已經(jīng)沒有心力再去應(yīng)付任何復雜的情感糾葛。對許薇的愧疚和擔憂，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深夜。
陸見塵失眠，在宿舍陽臺抽煙。隔壁陽臺傳來兩個室友壓低聲音的談話，提到了顧清歡的名字。他本無意偷聽，但風將話語斷斷續(xù)續(xù)地送了過來。
“……真的假的？顧清歡她……”
“……嗯，聽美院的人說的，她之前那個參賽名額……好像不是那么干凈……”
“……好像找了人，故意把競爭對手的作品……”
“……那個學姐？不是跟她關(guān)系不好嗎？難道是演給別人看的？”
“……誰知道呢，心思挺深的……為了接近陸見塵，下了不少功夫吧……”
后面的話，陸見塵已經(jīng)聽不清了。
他手里的煙蒂掉在地上，濺起幾點火星。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lián)了起來——陶藝工作室那場“恰好”被他撞見的爭執(zhí)，那個“恰好”被摔碎的作品，顧清歡恰到好處的脆弱和眼淚，以及她之后那些“巧合”的關(guān)心和靠近……
原來，從頭到尾，他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些他以為的“理解”和“慰藉”，不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表演。而他，竟然真的信了，甚至為此傷害、失去了真正重要的許薇！
一股滔天的怒意和惡心感涌上心頭。他沖回宿舍，拿起手機，直接撥通了顧清歡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傳來顧清歡帶著睡意卻難掩一絲驚喜的聲音：“見塵？這么晚……”
“顧清歡。”陸見塵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陶藝工作室的事情，是你設(shè)計的，對不對？”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
“還有那些偶遇，那些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都是你算計好的，對不對？”陸見塵一字一頓地質(zhì)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長時間的沉默后，顧清歡的聲音響了起來，褪去了所有的溫柔，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平靜：“是，又怎么樣？”
她承認了！如此干脆！
陸見塵氣得渾身發(fā)抖：“你為什么這么做？！”
“為什么？”顧清歡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一絲不甘，“因為我嫉妒她許薇！憑什么她什么都擁有？好的家世，漂亮的臉蛋，所有人的矚目……還有你，陸見塵，你像條忠犬一樣圍著她轉(zhuǎn)了那么多年！我哪點比不上她？我只是想讓你看看，誰才是更適合你的人！”
“你瘋了！”陸見塵難以置信。
“我是瘋了！”顧清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尖銳，“可我成功了，不是嗎？你信了我，疏遠了她！雖然最后功虧一簣……但至少，你們也沒能在一起！這就夠了！”
陸見塵再也聽不下去，他對著話筒，用盡全身力氣低吼：“顧清歡，你真讓我感到惡心！從今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他狠狠掛斷電話，將顧清歡的號碼拉黑，整個人脫力般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
真相大白的瞬間，并沒有帶來絲毫解脫，反而像是將他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也徹底撕碎，露出下面血淋淋、愚蠢不堪的現(xiàn)實。
他因為一個處心積慮的謊言，失去了他生命中可能最重要的光。
而此刻，那道光，正不知在何處，獨自承受著病痛的折磨和他所帶來的傷害。
陸見塵將臉埋進掌心，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絕望的嗚咽。
悔恨，如同最致命的毒素，開始侵蝕他生命的每一個角落。精神的崩塌，往往伴隨著肉體的衰敗，只是此刻的他，還未能察覺，那潛藏在身體深處的陰影，正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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