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填報的陰影,像一片逐漸擴散的烏云,懸在每一個高三教室的上空。老師們反復強調著“沖、穩(wěn)、保”的策略,家長們電話不斷,四處打聽消息。教室里的氣氛,在埋頭做題的沉寂之外,又多了一層焦灼的暗流。
林未變得更加沉默。她課間很少離開座位,要么繼續(xù)刷題,要么就是對著那本厚厚的《高校報考指南》和歷年分數(shù)線發(fā)呆。北華大學,這個名字在她心里盤桓了太久。那是她初中時就從一位來訪學的教授口中聽到的名字,是某個紀錄片里展現(xiàn)的學術圣殿,是她藏在日記本扉頁的夢想。它的物理專業(yè)全國頂尖,是她渴望攀登的山峰。
可是,江馳的話語,他眼中清晰的、關于南方的藍圖,像一根溫柔的繩索,纏繞著她,讓她無法輕易地向北張望。
有一次課間,張曉,她的同桌,那個戴著黑框眼鏡,性格有些靦腆的女生,湊過來小聲問:“未未,你和江馳……以后是不是打算報一個地方?。课铱茨銈冴P系那么好?!?/p>
林未正在草稿紙上演算的筆尖一頓,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她抿了抿唇,沒有抬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張曉羨慕地嘆了口氣:“真好啊。像我和我男朋友,成績差太多,肯定得異地了,想想就覺得難受?!?/p>
異地。這個詞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扎了林未一下。她和江馳,如果她去了北京,而他在南江,那將是跨越了大半個中國的距離。她能夠承受嗎?他又會怎么想?
她側過頭,看向窗外。江馳正在籃球場上奔跑,起跳,投籃,動作流暢充滿力量。陽光灑在他身上,是那么耀眼。她想起他說的“周末我還能找你”,想起他描繪的小吃街。那是一種確定的、溫暖的、觸手可及的幸福。
而北京,是未知的,是寒冷的,是需要獨自闖蕩的。夢想和現(xiàn)實,遠方和眼前人,在她十七歲的心里,進行著無聲而激烈的拉鋸。
另一邊,江馳并非完全沒有察覺林未的沉默和偶爾的出神。但他將其歸結于高考前正常的壓力。他自己也并非全無煩惱,父親希望他留在本省,母親則更尊重他自己的意愿,但話語里也透露著不舍。他覺得林未大概也面臨著類似的家庭壓力。
他甚至樂觀地想,等高考結束,這些壓力自然就消失了。到時候,他們可以好好商量,以林未的成績,留在本省最好的大學綽綽有余,他們依然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一起自習,一起吃飯,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從未真正想過,林未的夢想坐標,可能與他不在同一個象限。
有一次,他們一起在圖書館自習。做完一套英語模擬卷,江馳伸了個懶腰,湊近林未,低聲說:“等考完了,咱們去旅行吧?就我們倆。聽說云南挺漂亮的,或者去海邊?”
林未從物理題海中抬起頭,看著他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眼睛,心里一陣酸軟。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好”。但那個“好”字在喉嚨口轉了一圈,變成了:“等分數(shù)出來再說吧。現(xiàn)在想這些,有點分心?!?/p>
江馳怔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有點自嘲地摸了摸鼻子:“也是,大學霸就是自律。行,那就考完再說?!?/p>
他重新埋下頭去做題,心里卻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失落。他感覺林未似乎把他們之間的事情,排在了高考之后很遠的位置。但他很快甩甩頭,把這個念頭拋開——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她現(xiàn)在壓力大,專注學習是對的。
這種微妙的感覺,像水面下的暗礁,暫時沒有露出痕跡,卻已經(jīng)在彼此心間投下了淺淺的陰影。他們都太年輕,以為來日方長,以為有些話總有機會說清楚,卻不知道,命運給出的機會窗口,有時短暫得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