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彼麉s忽然開口。
我動作一頓,依言收回手,安靜地退到一旁。
他沒有立刻去動那碗粥,只是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半晌,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他吃得很慢,動作優(yōu)雅,但眉宇間那點因不適而起的褶皺,似乎隨著溫熱的粥水下肚,微微舒展了一些。
亭子里很安靜,只有他細微的進食聲和晚風吹過藥圃的沙沙聲。我垂首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心里卻在默默計算著時間。這粥,他若能喝完大半,便說明他確實需要,我這次“多事”便不算失敗。
一碗粥見了底。
他將空碗放下,拿起旁邊的布巾擦了擦嘴角,依舊沒看我,只是淡淡道:“味道尚可?!?/p>
又是“尚可”。但我知道,這已經(jīng)是他能給出的、極高的評價了。
“能合公子口味便好?!蔽逸p聲應道。
“你倒是細心。”他忽然說,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探究,“對誰都這般……‘盡本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在懷疑我別有所圖,還是在試探我對其他人是否也如此?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坦然和一絲被誤解的委屈:“奴婢入宮門,得公子收留,賜予安身立命之所,心中唯有感激。所見所感,唯有公子一人。奴婢人微言輕,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些微末小事,盼公子安康而已?!?/p>
這話半真半假。感激有之,但“所見所感唯有公子一人”卻是摻了水分的。至少,我還記得舊塵山谷里那雙野火般的眼睛。
他盯著我看了片刻,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絲毫虛偽的痕跡。最終,他移開目光,揮了揮手:“下去吧?!?/p>
“是?!蔽叶似鹂胀牒屯斜P,恭敬地行禮,退出了石亭。
走出很遠,我才緩緩舒出一口氣。后背又是一層薄汗。與宮遠徵的每一次對話,都像在走鋼絲,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過,這次冒險似乎是值得的。他喝下了那碗粥,沒有斥責,甚至給出了“細心”的評價。這意味著,他正在逐漸習慣我的存在,習慣我這種不著痕跡的關心。
這是一種緩慢的滲透。像水滴石穿,像春風化雨。我要讓他習慣到,某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若身邊沒有了這個默默熬粥、打理藥草的年嘉,會感到一絲不習慣。
回到簡陋的住處,我將碗筷清洗干凈。窗外月色清冷,灑在窗欞上。
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個少年。不知道他拿了那些銀錢和傷藥之后,境遇是否好了一些?他那樣倔強的眼神,應該不會甘心一直沉淪在泥濘里吧?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現(xiàn)在自身難保,在宮遠徵的羽翼下艱難求生,實在沒有余力再去牽掛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那一念之仁,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終會散去。而我當下的路,依舊只有一條——繼續(xù)小心翼翼地,朝著宮遠徵那座孤寂的堡壘,一點點靠近。
前路漫漫,唯有耐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