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蠱心
“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p>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井口傳來,帶著久病未愈的沙啞,卻比往日多了幾分釋然。硯之猛地抬頭,只見唐驚瀾站在月光下,身形被拉得修長。他抬手取下了臉上的金絲眼鏡,露出左眼下那枚淡紅色的朱砂痣——形狀、位置,都與唐無鋒尸身上那枚,分毫不差。
硯之渾身一僵,冰冷的井水順著衣角滴落,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水洼,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爬,卻遠不及心口的震驚。他扶著井壁緩緩爬出井口,濕透的衣袍緊貼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帶著沉重的涼意,聲音因難以置信而顫抖:“你們……是雙生子?”
唐驚瀾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上前一步,將手中早已備好的干毛巾遞給他。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硯之冰涼的手,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幾分,又很快松開,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笆恰!彼p輕點頭,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復(fù)雜的情緒,“我與無鋒,同胎而生,卻自幼被斷言命格相克,若同處一處,必招災(zāi)禍?!?/p>
他轉(zhuǎn)身走向不遠處的石凳,示意硯之坐下,自己則靠在一旁的樹干上,咳嗽了幾聲才繼續(xù)說道:“出生那年,族中長老以‘保唐家氣運’為由,要將我們其中一人送走。母親為了保住無鋒——那時她還以為無鋒是唯一能繼承家業(yè)的孩子——便將我偷偷送出唐家,寄養(yǎng)在藥王谷。對外,她只說生下了一個兒子,還捏造了我‘體弱多病’的身份,讓我以‘次子唐驚瀾’的名義,偶爾回唐家小住?!?/p>
硯之握著毛巾的手微微收緊,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細節(jié):唐驚瀾對唐無鋒遺物的熟悉、他對唐門機關(guān)的了解、還有他看自己時,那種混雜著懷念與期待的眼神。原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都源于這被隱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可我們的心,從未分開過?!碧企@瀾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一絲悠遠的懷念,“他在唐家練機關(guān)術(shù),我就在藥王谷研毒理;他入世闖蕩江湖,我便在谷中收集各地情報,悄悄為他掃清障礙。我們靠著書信往來,分享彼此的生活,約定等他站穩(wěn)腳跟,就向族中坦白一切,接我回唐家?!?/p>
他忽然頓住,抬手按住胸口,劇烈的咳嗽讓他彎下了腰,指縫間滲出的血絲滴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朵驟然綻放的紅梅。“直到他潛入五毒教,愛上了教主之女,還種下了情蠱?!彼忂^氣后,聲音里多了幾分苦澀,“情蠱雙生,心魂相連,從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有了別人,我們之間那根無形的線,才算真正被割裂?!?/p>
“所以,你恨他?”硯之看著他蒼白的臉,忍不住問道。他想起唐驚瀾第一次在祠堂時,眼底深藏的復(fù)雜情緒,那時他以為是敵意,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夾雜著嫉妒與失落的牽掛。
“不?!碧企@瀾緩緩搖頭,眼神變得堅定,“我從未恨過他。我恨的是唐家,是那些為了權(quán)力、為了所謂的‘氣運’,硬生生拆散我們的人;是那些明明知道真相,卻選擇沉默的人?!彼哪抗鈷哌^遠處唐家大宅的方向,帶著一絲冰冷的決絕,“無鋒死后,我便發(fā)誓,一定要找出害死他的內(nèi)鬼,拆穿這些人的虛偽面具,重建一個真正值得他守護的唐門?!?/p>
說完,他忽然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硯之的手。他的掌心帶著一絲藥香,卻異常溫暖,與硯之冰涼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他將那只裝有銅鏡的機關(guān)盒遞到硯之面前,眼神懇切:“打開它,用你的血。這機關(guān)盒的鎖,需以‘共生之血’為引,只有你能打開?!?/p>
硯之看著唐驚瀾眼中的期待,沒有猶豫。他抬手咬破指尖,將溫?zé)岬难卧跈C關(guān)盒的鎖扣上。血色滲入木紋的瞬間,盒子發(fā)出“咔嗒”一聲輕響,原本碎裂的銅鏡突然迸發(fā)出細碎的光芒,隨后緩緩裂開,露出夾層中一張折疊整齊的密信。
硯之顫抖著展開密信,唐無鋒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名單已交予驚瀾,若你看到此信,說明他已因仇恨失控。切記,真正的叛徒,是母親柳氏。她早已勾結(jié)蒼天君,出賣唐門機密,害死我,只為讓她的親生兒子繼承家主之位?!?/p>
“是柳氏?”硯之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他想起柳氏平日里對唐無鋒的“疼愛”,想起她每次審問自己時的歇斯底里,原來那些都是偽裝,她才是藏在暗處最毒的兇手。
“我知道?!碧企@瀾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早已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果。他看著硯之震驚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從無鋒死前給我遞的那半塊玉佩開始,我就懷疑她了?!彼D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她勾結(jié)蒼天君,出賣唐門的機關(guān)圖紙,還設(shè)計讓無鋒死在你的‘神機弩’下,就是想一石二鳥——既除掉無鋒這個繼承人,又能將罪名推給你這個‘外姓人’,好讓我順理成章地坐上家主之位??伤?,我從來不想當什么家主,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是我哥能好好活著。”
“那你為何還要隱忍這么久?為何不直接揭穿她?”硯之不解地問道。以唐驚瀾的智慧,若早已知曉真相,絕不會任由柳氏如此囂張。
唐驚瀾沒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硯之,眼中漸漸泛起水光。他抬手,輕輕拂去硯之臉頰上的水珠,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觸碰稀世珍寶:“因為我哥臨死前,在信里跟我說了一句話?!彼穆曇舴诺脴O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說,‘驚瀾怕冷,替我捂熱他的心’?!?/p>
硯之的心猛地一顫,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知道我這些年過得有多孤單,知道我因為命格的事,從來不敢真正親近別人?!碧企@瀾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硯之的臉頰,眼底的水光越來越亮,“他讓我活下去,不是為了復(fù)仇,不是為了唐門的家業(yè),而是為了……能有一個人懂我,能陪我一起,看看他曾經(jīng)想帶我看的江湖。”
那一刻,硯之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唐驚瀾夜夜來柴房,從不是為了折磨他——那些刺入穴位的銀針,看似帶來疼痛,實則是在引導(dǎo)他體內(nèi)的情蠱,一點點喚醒屬于唐無鋒的記憶;那些看似審問的提問,也從不是為了逼他認罪,而是在確認他是否還記得自己是誰,是否還記得他們之間的過往。
他不是在審問,更不是在利用,而是在等——等那個被情蠱共生的靈魂醒來,等那個能懂他、陪他的人,回到他身邊。
硯之看著唐驚瀾眼底的水光,看著他蒼白臉上那枚與唐無鋒一模一樣的朱砂痣,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熱。他抬手,輕輕握住了唐驚瀾的手,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我在。”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唐驚瀾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看著硯之眼中的堅定,看著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釋然,帶著委屈,還有一絲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遠處唐家大宅的燈火依舊亮著,卻再也照不進這處屬于他們的角落。硯之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場由雙生情蠱編織的局,終于有了真正的結(jié)局——不是復(fù)仇,不是權(quán)謀,而是兩個孤獨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彼此,再也不用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