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鈴聲在教學樓里回蕩時，窗外的雨終于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青樟樹葉上，發(fā)出密集的“沙沙”聲，混著教室里筆尖劃過紙張的輕響，反倒襯得空氣里多了幾分壓抑的安靜。

李修遠盯著數(shù)學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題，指尖的筆轉(zhuǎn)了三圈，思路還是卡在半道。他忍不住偏過頭，目光越過兩個座位的距離，落在了林之許的側(cè)臉上。少年穿著干凈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卻線條分明的手腕。臺燈的暖光落在他的發(fā)梢，在耳后投下一小片柔軟的陰影，連握著筆的姿勢都透著股認真勁兒。

自從上周在教務處門口，林之許那句“你也可以把我當成是私生女”脫口而出后，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格外微妙。李修遠原本以為自己會像厭惡“私生子”這個詞一樣，對林之許避之不及，可事實卻是——他總會不自覺地關注對方。課桌上整齊的課本、午休時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甚至是偶爾被風吹起的衣角，都能輕易勾走他的注意力。

“叮鈴鈴——”下課鈴打破了沉寂，教室里瞬間熱鬧起來。同學們收拾書包的聲音、討論周末計劃的笑聲，漸漸蓋過了雨聲。李修遠還沒回過神，就看見林之許已經(jīng)站起身，將卷子和課本熟練地塞進書包，動作利落得像是早就盼著放學。

“不等雨停嗎？”李修遠鬼使神差地開口，聲音在嘈雜的教室里顯得有些突兀。

林之許的動作頓住，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李修遠身上，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驚訝。這還是自從那次對話后，李修遠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少年的睫毛很長，沾了點燈光的暖意，卻在眼底藏著一絲疏離：“雨好像不會停，我家離得近?！?/p>

說完，他就拎著書包往門口走，步伐急促得像是在逃避什么。李修遠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他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快步追了上去，在教學樓門口攔住了林之許。

“我送你。”李修遠把外套遞過去，語氣不容拒絕。外套上還帶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是洗衣液的味道。

林之許的目光落在外套上，又抬眼看向李修遠。雨幕模糊了少年的輪廓，卻能看清他眼底的猶豫。過了幾秒，他才輕輕搖頭：“不用了，我自己……”

“拿著?！崩钚捱h打斷他的話，直接把外套塞到他懷里，“你感冒了，下周的物理競賽誰跟我組隊？”

這話像是戳中了林之許的軟肋。他攥著外套的指尖緊了緊，最終還是沒再拒絕，只是低聲說了句“謝謝”。兩人并肩走進雨里，傘是李修遠的，黑色的傘面不算大，他刻意往林之許那邊偏了偏，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濕，涼意透過襯衫滲進皮膚，卻沒讓他覺得難受。

路上沒什么人，只有路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圈圈暖黃的光。兩人都沒說話，只有腳步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李修遠看著身邊少年低頭走路的樣子，頭發(fā)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心里那股疑惑又冒了出來——林之許到底跟他爸爸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教務處？為什么聽到“私生子”時，他的反應會那么奇怪？

“你……”李修遠剛開口，就被林之許打斷了。

“李修遠，”林之許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他，雨水打濕了他的劉海，貼在額頭上，顯得有些狼狽，“你是不是一直很在意那天我說的話？”

李修遠愣住了，他沒想到林之許會這么直接。他看著少年清澈的眼睛，里面映著路燈的光，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沉默了幾秒，他點了點頭，語氣坦誠：“是。我想知道，你跟我爸到底是什么關系？”

林之許的目光暗了暗，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聲音輕得像是要被雨聲淹沒：“我媽……以前認識你爸爸?！?/p>

這句話像是一道驚雷，在李修遠耳邊炸開。他攥著傘柄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所以，你真的是……”

“不是。”林之許抬起頭，打斷他的話，眼神里帶著一點急切，還有一絲委屈，“我不是私生子。我媽和你爸爸只是朋友，很多年前就認識了。這次我轉(zhuǎn)來這所學校，是因為我媽工作調(diào)動，跟你爸爸沒有關系?！?/p>

李修遠看著他的眼睛，里面沒有說謊的閃躲，只有真誠的解釋。心里那塊壓了很久的石頭，好像突然落了地，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莫名的失落。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反應有多失禮，臉頰微微發(fā)燙：“對不起，我……”

“沒關系?！绷种S笑了笑，這是李修遠第一次看見他笑。少年的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眼睛里像是盛了星光，瞬間驅(qū)散了之前的疏離和冷淡，“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防備。畢竟‘私生子’這種事，換做誰都會在意?！?/p>

雨還在下，卻好像沒那么大了。李修遠看著林之許的笑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趕緊移開目光，看向路邊的青樟樹，樹葉被雨水洗得格外翠綠，像是能滴出水來?！澳悄闵洗螢槭裁凑f……可以把你當成私生女？”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林之許的臉頰微微泛紅，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天我看你那么生氣，又不知道怎么解釋，就……就想故意氣氣你，讓你別再追問了?！?/p>

原來是這樣。李修遠恍然大悟，心里的煩躁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喜悅。他看著林之許泛紅的耳尖，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還挺幼稚的。”

“誰讓你一開始就對我那么兇。”林之許小聲反駁，卻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撒嬌。

兩人又重新往前走，氣氛比剛才輕松了很多。李修遠故意放慢了腳步，想跟林之許多待一會兒。他看著身邊少年的側(cè)臉，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林之許真的跟他爸爸沒關系，那他是不是可以……跟林之許做朋友？甚至，不止是朋友？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李修遠就趕緊掐滅了。他甩了甩頭，暗罵自己想什么呢，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一直帶著笑意。

走到林之許家小區(qū)門口時，雨已經(jīng)停了。林之許把外套遞還給李修遠，外套上還帶著他身上的溫度，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雪松味，而是一種很干凈的皂角味。“謝謝你送我回來?！彼粗钚捱h，眼神里帶著一絲不舍。

“不客氣。”李修遠接過外套，心里有點失落，“那你進去吧，明天見。”

“明天見?！绷种S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進小區(qū)，卻在走到拐角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李修遠還站在原地，看著他的方向，黑色的傘拿在手里，路燈的光落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溫柔。林之許的心跳突然加快，他趕緊轉(zhuǎn)過身，快步跑回了家，臉頰燙得像是要著火。

李修遠看著林之許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轉(zhuǎn)身往家走。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還在飛快地跳動。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外套，上面還殘留著林之許的味道，心里突然覺得甜甜的。

路邊的青樟樹在夜色中搖曳，樹葉上的雨水滴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李修遠知道，從今天起，他對林之許的感覺，好像不一樣了。那種原本帶著防備和厭惡的情緒，已經(jīng)悄悄變成了好奇和在意，甚至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喜歡。

一場雨夜的坦白，不僅解開了兩人之間的誤會，還在兩個少年的心里，種下了一顆名為“心動”的種子。而這顆種子，將會在青樟樹的見證下，慢慢生根發(fā)芽，開出屬于他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