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我把最后一個玻璃罐擺回架子,指尖剛碰到那顆“2018.3.17”的灰色珠子,突然覺得指尖一涼——不是憶石本身的冷,是一種帶著寒意的、像有東西在爬的觸感。
我皺了皺眉,把罐子拿下來,湊到燈光下仔細(xì)看。那顆珠子里的畫面還是老樣子:男人和女孩坐在咖啡店里,女孩低著頭,男人握著空咖啡杯,只是……畫面的角落,似乎多了一團(tuán)模糊的黑影。
像是有人站在咖啡店的窗外,卻只有個輪廓,看不清五官,更奇怪的是,那黑影的“姿勢”很僵硬,一動不動地盯著咖啡店里的兩人,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不可能?!蔽亦哉Z。憶石里的畫面是客人記憶的復(fù)刻,只會保留客人當(dāng)時“看見”和“記住”的場景,不會憑空多出東西。我把珠子從罐子里倒出來,放在手心摩挲——珠子的溫度比剛才更低了,那團(tuán)黑影竟然跟著動了一下,慢慢從角落挪到了女孩的身后,像在模仿女孩的姿勢。
這時,柜臺下的暗格突然發(fā)出一陣急促的嗡鳴,比昨晚接待男人時的聲音響得多,震得我手心發(fā)麻。我趕緊把珠子放回罐子里,塞回架子最底層,暗格的嗡鳴才慢慢平息,只留下余震般的輕微顫抖。
我想起爺爺留下的那本黑色筆記本,里面寫過一句被劃掉又重新描粗的話:“若憶石生影,非客之念,乃‘竊憶者’之跡?!?/p>
“竊憶者”——爺爺沒在筆記本里多解釋,只畫了個奇怪的符號:一個圓圈里套著一個倒過來的“人”字,像個被囚禁的影子。我以前總以為是爺爺老糊涂了,隨便畫的,直到剛才看見那顆珠子里的黑影。
我蹲下身,打開柜臺最里面的抽屜,翻出那本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已經(jīng)褪色,邊角磨得卷了邊,里面夾著一張老照片——爺爺站在當(dāng)鋪門口,身邊站著一個女人,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頭發(fā)很長,遮住了半邊臉,手里握著一顆和我手心一樣的憶石。
照片的背面寫著日期:1998年7月2日。那是我典當(dāng)童年記憶的前一天,也是奶奶煮最后一碗面的日子,更是……我夢里火光出現(xiàn)的日子。
我指尖撫過照片上女人的臉,突然覺得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那女人的側(cè)臉,和我夢里那個模糊的女人輪廓,好像有點像。更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照片里女人握著的憶石上,也有一團(tuán)小小的黑影,和剛才珠子里的黑影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門上的銅鈴“叮鈴”響了一聲,不是被風(fēng)吹的,是有人推門進(jìn)來了。我趕緊把照片和筆記本塞回抽屜,站起身,看見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口,手里沒拿任何東西,只盯著架子上的玻璃罐,眼神像鷹一樣銳利。
“請問,這里收舊照片嗎?”他的聲音很平,沒有起伏,像在念提前寫好的臺詞,眼睛卻沒離開架子最底層的那個罐子——正是裝著“2018.3.17”珠子的那個。
我指了指墻上的“典當(dāng)須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收,但只收有年頭的老照片,近代的不收?!?/p>
他往前走了兩步,停在柜臺前,手指輕輕敲了敲柜臺面,節(jié)奏和我昨晚敲暗格的節(jié)奏一模一樣?!拔衣犝f,你這里還收別的東西,比如……回憶?”
他的指尖在柜臺上畫了個符號——圓圈里套著倒“人”字,和爺爺筆記本里的符號分毫不差。我放在柜臺下的手悄悄摸向暗格的開關(guān),指尖已經(jīng)開始冒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睛很亮,卻沒有焦點,像兩團(tuán)冰冷的光。“如果沒有要典當(dāng)?shù)臇|西,麻煩請回,我要關(guān)門了?!?/p>
他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很僵硬的弧度:“別著急,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對了,提醒你一句——”他朝架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有些回憶,不是你想護(hù)就能護(hù)住的,該‘交出來’的時候,最好別猶豫?!?/p>
他轉(zhuǎn)身走了,銅鈴又響了一聲,帶著一股和昨晚不同的寒氣,留在了當(dāng)鋪里。我走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走的方向,正是昨晚那個穿黑色風(fēng)衣的男人離開的方向。
回到柜臺前,我再次拿出那個玻璃罐。那顆灰色的珠子里,黑影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男人和女孩的畫面,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竊憶者來了,他們要找的,可能不只是別人的回憶,還有我丟失的那部分,以及……爺爺和那個女人的秘密。
我拿起爺爺?shù)你~鎮(zhèn)紙,底面的“凡所典當(dāng),皆有代價”在晨光下泛著冷光。這一次,我好像真的懂了——代價從來不是典當(dāng)者一個人的,而是所有和“回憶”有關(guān)的人,都要一起承擔(d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