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墟的云霧比往日更柔些,漫過雕花窗欞,在白玉地面上織出流動的光影。折顏指尖轉著那個藍布平安符,絲線繡的艾草圖案被摩挲得發(fā)亮,他忽然笑出聲:“說起來,不過兩日未見,凡間已是兩年光景,那丫頭該長開些了吧?”
墨淵執(zhí)杯的手微頓,目光掠過案上茶盞,沒接話,卻也沒移開視線。東華帝君靠著憑幾,銀發(fā)垂落肩頭,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敲著扶手,眼角的余光卻已落在折顏揚起的手腕上。
折顏見狀,輕笑一聲,抬手拂過茶盞。杯中的茶水驟然騰空,化作一面晶瑩水鏡,鏡面流轉間,竟將兩年間的光景一一鋪展——
鏡中先是大旱的焦土,七歲的葉冰荷背著小背簍,在干裂的山野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小臉曬得通紅,卻在看見木薯葉時,眼里迸出亮得驚人的光。她刨出塊根時的雀躍,向外婆解釋去毒之法時的篤定,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接著是她握著分叉樹枝,在山野間尋找水源的模樣。小小的身子跪在新挖出的水洼前,掬起清水時,睫毛上還沾著泥點,笑容卻比清泉更甜。
畫面跳轉,她捧著野紅薯奔回家,沾著泥土的小手比劃著種植方法,眼里滿是“這樣大家就不會餓了”的懇切。再后來,她趴在粗麻紙上,用炭筆一筆一劃畫著曲轅犁,線條歪歪扭扭,注解卻寫得密密麻麻:“此處彎些更省力”“鐵刃要薄”。
水鏡中閃過皇帝派來的使者,明黃的圣旨鋪開時,她仰著小臉說“我要陪著外婆”,拒絕郡主之位時的堅定,比朝堂上的百官更顯風骨。轉身將賞銀分給災民,把錦緞遞到破廟里的老人手中時,她的羊角辮晃了晃,只說“大家活著,比啥都好”。
最后定格的,是她蹲在溪邊畫水車的樣子。晨光灑在她身上,把那些關于竹筒、輪盤的涂鴉照得透亮,旁邊還壓著半塊沒吃完的芝麻餅,帶著煙火氣的暖。
殿內靜得能聽見云霧流動的聲音。
折顏收起笑容,指尖輕輕點著水鏡邊緣:“七歲的孩子,竟做了些活了幾十萬年的神都未必想得到的事。”
墨淵望著鏡中那個捧著紅薯奔跑的小小身影,想起初見時她攔路賣餅的模樣,眼底那抹萬年不變的冷峻,竟悄然化開一絲暖意。他見過四海八荒的征戰(zhàn),護過三界的安寧,卻在這凡間小丫頭身上,看見了另一種更堅韌的力量——不是法力,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東華帝君的目光落在水鏡里她拒絕封賞的畫面上,銀發(fā)下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他坐過天地共主的位置,見慣了趨炎附勢,卻第一次見有人把潑天富貴視作塵埃,只守著一方小鎮(zhèn),將溫暖分給更需要的人。這等心性,便是仙者也難及。
水鏡漸漸淡去,茶水落回杯中,濺起細碎的水花。
“倒是個心明眼亮的丫頭。”折顏將平安符重新揣好,語氣里帶著幾分嘆服。
墨淵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茶的清苦中,似乎混進了些微芝麻餅的甜香。
東華帝君沒說話,只是望著窗外流轉的云霧,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了三下。那水鏡里的畫面,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雖只漾開淺淺漣漪,卻在漫長的寂靜里,留下了久久不散的余溫。
他們都知道,這凡間的小丫頭,用她七歲的人生,在他們心上,刻下了比萬載仙途更鮮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