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程從沙發(fā)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布滿冰冷的汗珠，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那巨獸撲來的腥風和灼熱呼吸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他大口喘著氣，視線慌亂地掃過四周——熟悉的客廳，散落著考古期刊和零星陶片仿制品的茶幾，父親張陽常坐的那張磨得發(fā)亮的舊藤椅，窗外是城市夜晚不變的、被霓虹燈染成暗紅色的天幕。沒有冰冷的雨水，沒有詭異的洞穴，更沒有那來自地獄般的、燃燒著紅光的眼睛。
“是夢……又是這個夢……”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干澀，用手背用力擦去額頭的冷汗，試圖驅散那過于真實、幾乎要刻入骨髓的恐懼感。近幾個月來，類似的夢境反復糾纏著他，每一次都與父親有關，結局總是伴隨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超越現(xiàn)實的恐怖，而這一次，尤其是夢境的起點，那片雨水敲打著的、沉寂的石灰?guī)r山地，他依稀記得，似乎在父親失蹤前最后一次野外地圖的附錄地圖上，見過類似地形的模糊標注，位于西南邊陲，一個被稱為“葬骨嶺”的兇險之地。那里，據(jù)父親最后含糊的提及，曾是一個連他們這些“地老鼠”（盜墓者的隱語）都聞之色變的絕穴。
心跳漸漸平復，但一種空洞而沉重的不安感依舊像濕冷的蛛網般纏繞著他。父親張陽，表面上是知名的考古學者，但張程很清楚，那只是幌子，他真正的身份是技藝高超、在暗世界里名聲顯赫的“盜古人”。他對野外環(huán)境的熟悉、那份近乎偏執(zhí)的謹慎、身上攜帶的那些遠超考古范疇的專業(yè)裝備，深夜書房不熄的燈光里研究的那些生澀古籍和詭異符號、電話里壓低聲音與不明身份者的神秘交談、以及偶爾流露出的那種混合著極度興奮與深層憂慮的復雜眼神，都指向了某個非同小可的“大墓”或是不為人知的禁忌秘密。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茶幾上一樣原本絕不該在那里的東西牢牢吸住—— 一個略顯陳舊、邊緣有些磨損的牛皮紙信封，安靜地、甚至可以說是突兀地，躺在一本翻開的、署名為張陽的皮質封面野外筆記上。那筆記里，夾著的多是些墓室結構草圖、機關破解心得以及冥器處理流程。
張程的眉頭緊緊鎖起，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他清楚地記得，昨天上午，他剛剛仔細整理過父親的物品——或許不能稱之為遺物，他始終不愿承認——茶幾上除了幾本散亂的期刊和那個作為鎮(zhèn)紙用的仿制青銅獸首，絕對空無一物。這封信，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一樣。
一種混合著期待與恐懼的顫栗掠過全身。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信封粗糙的紙質，一種異樣的、仿佛來自遙遠之地的冰涼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這感覺……竟與夢中觸摸那腐朽門鎖時的寒意有幾分相似。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封。里面是一張普通的橫線信紙，字跡潦草、急促，筆畫帶著明顯的顫抖，正是父親張陽的筆跡，但比往常任何一次記錄都要凌亂、狂放，仿佛在極度緊張、時間緊迫或者精神承受巨大壓力的狀態(tài)下倉促寫就：
“兒子，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很急，去一個必須去的地方。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你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別熬夜。如果十五天后我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那你就……你就當我死了。
“它”快出現(xiàn)了，我感覺到了，那股氣息越來越近……但我馬上就要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步！不要想著找我，千萬不要！這趟水太深，太危險，遠遠超出你的想象。這一次離開……或許，就是最后一次見你了……”
——愛你的老爸
張陽
2010.9.15
信的內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個字的筆畫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劃破了紙張。沒有落款地點，沒有提及任何具體的人或事，只有一連串令人心悸的謎團?！八保渴侵改估锏摹按髺|西”？守護獸？還是某種超自然的存在？“成功”？是摸到了主棺的明器？還是破解了某個古老的詛咒？
張程反復看了幾遍，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烙進他的心里。2010年9月15日？那是昨天！這封信是父親昨天留下的？可它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在這里？是父親之前藏在了某個隱秘的角落，直到現(xiàn)在才因為某種原因顯露？還是……有別人，在父親離開后，特意將它送了過來？
“老爸到底在墓里惹上了什么？”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慌像潮水般淹沒了他。為什么語氣如此決絕，充滿了不祥的預兆，甚至直接提到了死亡？這完全顛覆了父親在他心中那個雖然行走于黑暗邊緣，卻始終算無遺策、冷靜從容的形象。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遠比夢中洞穴的陰冷更加徹骨、更加真實。他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沙發(fā)才站穩(wěn)。父親可能還活著！但這封信所暗示的處境，比死亡更令人擔憂。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壓抑的嘈雜聲從門外傳來，猛地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那聲音不像尋常鄰居的動靜，更像是重物在粗糙地面上的拖拽聲，夾雜著幾聲壓得極低的、急促而充滿戾氣的爭執(zhí)，在這棟老式居民樓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和詭異。
張程的心猛地一緊，幾乎要跳出胸腔。強烈的直覺像警報一樣在腦中尖鳴——門外的動靜，絕對與這封離奇出現(xiàn)的信，與父親盜墓的行當有關！他下意識地將信紙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招致災禍的根源。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幾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他沒有立刻開門，甚至沒有透過貓眼去看——萬一對方正盯著貓眼呢？他只是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冰涼的門板上，全力捕捉著門外的每一絲動靜。
外面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必須找到……那東西……不能留痕跡……”
“……媽的，時間不多了……‘鑰匙’到底在不在里面？”
“……別管那么多，先把這礙事的處理掉……張家那小子……他會不會知道點什么？”
“……一個毛頭小子能知道什么？張陽那老狐貍，嘴嚴得很……”
“……不管了快去干正事!”
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像冰冷的毒蛇，鉆進張程的耳朵里?！皬埣夷切∽印薄傅臒o疑就是他！“鑰匙”？是指父親留下的那枚紋路奇特的古玉嗎？他一直貼身佩戴著，父親曾說那是某個大墓的“敲門磚”。還是指其他東西？還有“那東西”、“處理掉”……他們拖拽的沉重物體是什么？難道是父親團隊里的人？或是……“正事”又是什么？搜尋父親可能藏在家里的、關于那座墓的秘密？
恐懼瞬間被一股洶涌的憤怒取代。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顯然是父親行當里的對頭，不僅可能知道父親的下落，甚至可能知道父親留下了“信”！他們現(xiàn)在還想來家里搜尋什么？滅口嗎？
求生的本能和追尋真相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悄悄退回到客廳，目光迅速掃視，尋找可以防身的東西。最后，他抄起了墻角那根大學時用過的、實木制成的沉重棒球棍。握緊棍柄的觸感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他再次悄無聲息地潛回門邊，這次，他極其謹慎地、將眼睛緩緩湊近了門上的貓眼。
樓道里的聲控燈似乎壞了，光線異?；璋?，只能勉強看清輪廓。只見兩個穿著深色連帽雨衣、身影異?？嗟哪腥?，正背對著他的門口，費力地拖拽著一個巨大的、看起來像是黑色加厚帆布袋的東西，正朝著樓梯口的方向移動。袋子看起來非常沉重，在地上摩擦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并且留下了一道模糊的、在昏暗光線下呈現(xiàn)深色的濕痕，像是水，又像是……別的什么液體。其中一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猛地回頭掃了一眼張程家門的方向。那張臉大部分隱藏在雨衣的兜帽陰影下，但就在他轉頭的瞬間，樓道遠處窗戶透進的微弱光線，恰好照亮了他左側臉頰——一道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的傷疤，從眉骨一直斜拉到嘴角，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恐怖。
張程嚇得猛地縮回頭，背緊緊貼在門板上，心臟狂跳得像要炸開。他認出那個帆布袋的款式！父親去年購置野外裝備時，也買了一個同品牌、同型號的大號帆布袋，用來裝那些沉重的勘探工具和樣本箱！難道袋子里是……父親團隊里的人？或者更糟？
憤怒和恐懼交織，幾乎要讓他失去理智。他緊緊握住棒球棍，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沖出去嗎？面對兩個明顯不是善茬、可能攜帶兇器、甚至可能手上沾著人命的盜墓匪徒？那無異于以卵擊石。
就在他內心激烈掙扎的時刻，門外拖拽的聲音和低語聲迅速遠去，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拐角。樓道里瞬間恢復了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是他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覺。
但張程知道不是?？諝饫?，隱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卻異常清晰的氣味——混合著潮濕泥土的腥氣、一種類似麝香又帶著點腐朽感的特殊香料味，還有一絲極淡的、鐵銹般的血腥味。這種復雜的氣味，他在父親的書房里聞到過，父親筆記中曾詳細描述過，這是一種古代墓葬中常用于防腐和驅避蟲蛇的特殊植物混合香料，氣味獨特且持久，常年在墓穴中活動的人，身上會不自覺的沾染。
證據(jù)！這就是證據(jù)！父親的筆記，加上父親的“古玉”，還有門外的神秘人，以及這封預示不祥的“信”……所有線索像散落的珠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串聯(lián)了起來。父親盜墓的身份，以及由此引來的危險，已經不容置疑地逼近了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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