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化獸……灰喉鎮(zhèn)……無人生還……”
雷恩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林燼最后一絲僥幸。他原本以為那所謂的“災(zāi)厄”至少是遙遠(yuǎn)的、可供他猶豫和逃避的未來,卻沒想到死亡的通知書已經(jīng)如此清晰地拍在了面前。
不是預(yù)言,而是正在進(jìn)行時的屠殺。
周圍的人群在短暫的死寂后,爆發(fā)出更大的恐慌?;液礞?zhèn),對于這些偏遠(yuǎn)的村民而言,已是遙遠(yuǎn)繁華之地。連那樣的城鎮(zhèn)都在三天內(nèi)化為死地,他們這個剛剛經(jīng)歷礦難、毫無防衛(wèi)能力的小村莊,在災(zāi)厄面前與待宰的羔羊何異?
恐懼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燼身上,但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排斥與敬畏,而是摻雜了絕望中滋生出的、一絲扭曲的期盼。仿佛這個剛剛還被他們視為異類的少年,成了唯一能扔進(jìn)怒海中的救命繩索。
“走。”雷恩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任何質(zhì)疑。他不再看林燼,而是直接對那名報信的年輕騎士下令,“卡爾,你去牽一匹備用的馬。我們即刻出發(fā),必須在日落前抵達(dá)最近的哨所?!?/p>
名叫卡爾的年輕騎士利落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林燼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走?現(xiàn)在?他甚至來不及回家看一眼,來不及告訴母親和妹妹他還活著,更來不及解釋這一切荒誕離奇的變故。
“我……我不能……”他試圖掙扎,聲音干澀,“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會得到觀星塔的庇護(hù)金,足以讓她們遷往更安全的腹地?!崩锥鞔驍嗨?,他的眼神如同磐石,承載著遠(yuǎn)超個人情感的重量,“這是契約,也是命令。林燼,從你承載‘源火’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只屬于你自己,也不僅僅屬于你的家庭。你屬于這片即將燃燒的大地?!?/p>
屬于大地?林燼只覺得一陣反胃。他連這片礦村都未曾離開過,何談屬于什么大地?那數(shù)千里外陌生人的死亡,固然令人心悸,卻遠(yuǎn)不如母親臉上的一道皺紋、妹妹饑餓時的一聲哭泣來得真實。
卡爾牽著一匹略顯矮壯但看起來很結(jié)實的棕色馬匹回來了。雷恩不再給林燼思考的機(jī)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近乎粗暴地將他推向馬匹。
“上去!”
動作幾乎是僵硬的,林燼在雷恩的協(xié)助下,笨拙地爬上了馬背。馬鞍的堅硬和陌生感讓他無所適從,他只能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韁繩,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雷恩翻身上了自己的白馬,卡爾也利落地騎上另一匹馬。村民們自動分開一條通路,目光復(fù)雜地注視著馬背上的少年。沒有人說話,只有壓抑的抽泣和風(fēng)穿過廢墟的嗚咽聲。
“駕!”
雷恩一夾馬腹,白馬率先邁開步子。卡爾緊隨其后。林燼座下的棕馬不用催促,便自覺地跟上了隊伍。
馬蹄踏過泥濘的土地,碾過散落的礦石,將熟悉的村莊景象一點點拋在身后。林燼忍不住回頭,目光越過雷恩寬闊的肩背,努力望向自家那低矮石屋的方向。距離太遠(yuǎn),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在心中勾勒出母親焦急張望、妹妹懵懂無知的模樣。
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腔。他就要這樣不告而別,奔赴一個莫名其妙、生死未卜的戰(zhàn)場?
馬隊穿過村莊,踏上那條通往外部世界的、坑洼不平的土路。速度逐漸加快,風(fēng)開始呼嘯著掠過耳畔,帶著晚秋的寒意,刮得他臉頰生疼。兩側(cè)熟悉的礦渣山和枯木林飛速倒退,前方是未知的、彌漫著淡淡暮靄的荒野。
身體的顛簸和心靈的震蕩交織在一起。離家的每一寸距離,都像是在將他從過去的生命里硬生生剝離出去,疼痛而血腥。
大約行進(jìn)了半個時辰,天色愈發(fā)昏暗。土路蜿蜒進(jìn)入一片地勢略有起伏的丘陵地帶,枯黃的灌木叢生,怪石嶙峋。
一直沉默前行的雷恩突然抬起右手,握拳示意。
隊伍立刻減速,最終停下。
“怎么了,大人?”卡爾警惕地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目光掃視四周。
雷恩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瞇起眼睛,鼻翼輕輕翕動,像是在空氣中捕捉著什么。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燼也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不是源于視覺或聽覺,而是某種……更深層的不適。仿佛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污濁,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與礦井下“深淵氣息”類似,但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甜腥味。
“是‘腐蝕之息’?!崩锥鞯穆曇舻统恋萌缤Z,“附近有腐化獸活動,而且……數(shù)量不少。”
腐化獸!吞噬了灰喉鎮(zhèn)的存在!
林燼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依舊毫無異狀的右手掌心,那所謂的“源初之火”此刻安靜得像是個謊言。它要如何對抗那些怪物?
“卡爾,保護(hù)天選者。”雷恩冷靜地下令,同時緩緩抽出了腰間的長劍。那劍身閃爍著冰冷的寒光,上面似乎有細(xì)微的符文在流動。
幾乎在他拔劍的同一時間,前方道路兩側(cè)的灌木叢中,傳來了令人牙酸的窸窣聲和低沉的、仿佛來自喉嚨深處的嗬嗬聲。
陰影蠕動,一個個扭曲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它們大致保持著人形或野獸的輪廓,但身體仿佛是由半融化的蠟像和粘稠的黑色淤泥構(gòu)成,不斷滴落著惡心的黏液。皮膚是病態(tài)的灰敗色,布滿了破裂的膿包和扭曲的血管。眼睛的位置是兩個空洞,燃燒著渾濁的、充滿惡意的綠色幽光。它們的爪子尖銳而扭曲,滴落的黏液腐蝕著腳下的土地,發(fā)出“滋滋”的輕響。
這就是腐化獸。僅僅是看著,就讓人靈魂戰(zhàn)栗。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打破了死寂,數(shù)頭腐化獸如同離弦之箭,四肢著地,以驚人的速度向著馬隊撲來!它們的目標(biāo)明確——被護(hù)在中間,散發(fā)著讓它們憎惡又渴望的純凈氣息的林燼。
“穩(wěn)住!”雷恩大喝一聲,白馬人立而起,他手中的長劍劃出一道銀色的弧光,精準(zhǔn)地劈向沖在最前面的一頭腐化獸。
劍光閃過,那怪物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被斬中的部位冒起濃烈的黑煙,動作瞬間遲滯。但它們數(shù)量太多,而且毫不畏死,其他的腐化獸繞過雷恩,瘋狂地?fù)湎蚩柡土譅a!
卡爾揮舞著長劍奮力抵擋,劍刃與腐化獸的利爪碰撞,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一頭腐化獸猛地從側(cè)面躍起,直撲馬背上的林燼!
腥風(fēng)撲面,那渾濁的綠色眼瞳和滴著粘液的利爪在林燼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想要尖叫,喉嚨卻像是被堵??;想要躲閃,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右手的掌心再次傳來那股熟悉的、狂暴的灼熱!比在礦坑中更加猛烈,更加不受控制!
“嗡!”
金色的火焰印記猛然亮起,不再是微光,而是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一股灼熱的洪流不受控制地從他掌心噴薄而出,并非化作火焰,而是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狂暴的沖擊波!
“轟!”
撲向他的那頭腐化獸,在半空中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砸中,整個扭曲的身體瞬間四分五裂,化為漫天飛濺的黑色粘稠肉塊和腥臭液體!
沖擊波甚至波及到旁邊的幾頭腐化獸,讓它們發(fā)出了痛苦的嘶嚎,動作一滯。
林燼大口喘著粗氣,看著自己依舊閃耀著光芒、仿佛擁有自己意志的右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這力量……完全不受他控制!
雷恩揮劍逼退身邊的怪物,回頭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但隨即化為更深的憂慮,他厲聲喝道:
“控制它!林燼!在你學(xué)會駕馭之前,這股力量會先把你,連同我們一齊吞噬!”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