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的指尖懸在刪除鍵上方一厘米處，像一只被凍住的蝶翅，微微顫抖著，卻始終落不下去。

破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星光女王》第四十七章的文檔泛著慘白的光。

那是關于影后林晚在金像獎頒獎禮后臺的描寫——她該如何用"三分疏離七分憐憫"的眼神，將挑釁她的競爭對手徹底碾壓。這已經(jīng)是沈棲今夜第十三次重寫這段文字，每一次都在按下保存鍵的前一刻反悔。

窗外的城市在深夜里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飽和度。霓虹燈的光污染透過百葉窗未合攏的縫隙，在她堆滿參考資料和速食包裝紙的桌面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房東留下的老式掛鐘在墻角卡頓地走著，每一聲"咔噠"都像在她太陽穴上鉆孔?？諝庵袕浡畠r煙卷和隔夜泡面湯混合的酸腐氣味，這是她在這間十平米出租屋里最熟悉的味道。

租金逾期通知單從鍵盤下露出一角刺目的紅色，編輯的微信頭像在手機屏幕上執(zhí)拗地閃爍著。這一切都在提醒她一個殘酷的事實：如果明天中午前再交不出符合網(wǎng)站要求的稿子，她不僅會失去這個月的全勤獎，連這間勉強遮風擋雨的屋子都可能保不住。

就在她深吸一口氣，準備第十八次刪除重寫時，一個冰冷的女聲猝不及防地在腦內(nèi)炸開：

"角度錯了。"

沈棲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后腰狠狠撞到桌角，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感。

打翻的半杯涼茶在散落的稿紙上洇開深色水漬。她驚恐地環(huán)顧這間狹小的屋子——除了散熱扇嗡嗡作響的電腦主機，只有墻壁上她自己用紅色馬克筆寫的"死線"在昏暗光線下猙獰地反光。

"誰？"她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你筆下的提線木偶。"那個聲音回應，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疏離感，"或者說，被你那些爛俗套路逼瘋的受害者。"

沈棲僵在原地，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的棉質(zhì)T恤。這不是幻覺——她能清晰"聽"到對方的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她意識里回蕩。

"讀心術？"她在心里默問。

"雙向的。"回應立刻傳來，"比如現(xiàn)在，你正在想'我是不是熬夜太久出現(xiàn)精神分裂了'。順便一提，你右手邊第三個抽屜最底層有張刷爆的信用卡，還能透支兩千塊交電費。"

她下意識拉開抽屜，指尖觸到冰涼的塑料卡片時，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

更可怕的是，某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開始逆流涌入她的意識：鎂光燈灼燒視網(wǎng)膜的刺痛，慶功宴香檳塔折射的浮光，還有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觸感。

"共振副作用。"那個自稱"林晚"的聲音解釋道，"當我們的腦波頻率同步時，我的記憶會覆蓋你的感官神經(jīng)。"

混亂中，沈棲突然捕捉到一段高頻情緒波動——那是林晚每次被迫參加商業(yè)站臺時，面對投資方不懷好意的打量還要保持微笑的惡心感。

"現(xiàn)在明白了？"林晚的心音罕見地透出一絲疲憊，"那個領獎臺根本是謊言堆砌的祭壇。"

沈棲望著文檔里僵持的劇情線，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漸漸取代了恐懼。她在意識深處輕聲問："如果給你選擇權(quán)，你會去哪里？"

意識海里浮出清晰的答案：潮濕的江風裹著柴油味，褪色的廣告牌在霧中暈開光斑——正是她大學畢業(yè)旅行時路過的霧城。

"那就去吧。"沈棲深吸一口氣，開始敲打鍵盤，刪除了那些華麗的頒獎禮描寫。

她寫道：【流光溢彩的頒獎禮現(xiàn)場，所有人都在等待最佳女主角的揭曉。然而鏡頭掃過候選席，那個眾望所歸的位置空了。】

【林晚沿著消防通道的臺階向下走，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回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里回蕩。她推開一扇銹蝕的鐵門，將身后的喧囂與浮華，連同那座金燦燦的獎杯，一并關在了門后?！?/p>

寫到這里，沈棲清晰"聽"到林晚意識深處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現(xiàn)在寫我站在巷口，感受一下這渾濁卻真實的空氣。"林晚的心音指示道。

沈棲繼續(xù)寫道：【她站在狹窄的后巷，垃圾箱散發(fā)著腐敗的氣味。遠處夜市攤販的喧鬧聲隱隱傳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部，帶來一陣刺痛?！?/p>

幾乎在文字落成的瞬間，沈棲的鼻腔里竟然真的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煤煙和食物香氣的味道。

"感官同步率在提升。"林晚的心音帶著警惕，"看來我們的連接比想象中更深。"

當沈棲在地址欄輸入"霧城"時，輸入法自動跳出了"霧城長途汽車站"選項。

保存文檔后，她癱在椅子上。正要關機時，空白文檔突然自動滾動。章節(jié)結(jié)尾下方，一行新字跡緩緩浮現(xiàn)：

【觀察日志：第一天。對象自主性超出預期。感官同步初始化為3.7%。虛構(gòu)層對現(xiàn)實層滲透檢測...開啟?！?/p>

沈棲的心臟猛地一縮。這像是一份實驗記錄？

她看向房間角落那面裂了縫的鏡子。鏡中的自己，嘴角掛著一抹難以言喻的、近乎陌生的弧度。

那不像她自己的表情。

倒像是她筆下那個才叛逃了既定命運的女主角，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