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編號是7043（第一人稱）

金屬門在身后合攏的聲響，不是“砰”的一聲，而是某種更低沉、更徹底的嗡鳴，像是巨獸咽下最后一口氣，斷絕了所有退路?？諝饫飶浡舅怃J的氣味，底下壓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的鐵銹味，吸進(jìn)肺里冷得扎人。

我站著沒動，眼球干澀，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血管壁的沙沙聲。預(yù)想中的冰冷拘束床、閃著寒光的精密刀具、穿著無菌服眼神冷漠的研究員……全都沒有。眼前的空間大得超乎想象，穹頂高遠(yuǎn)，沒入冰冷的白光里，四壁是某種啞光的銀灰色金屬，一直向前延伸，望不到頭。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然后，像是接收到某個無聲的指令，正前方及兩側(cè)遠(yuǎn)處，那些我原本以為是墻壁的一部分，或是某種巨大儀器陣列的陰影，開始蠕動。一片接著一片，一排連著一排。

人影。

成千上百的人影，從這片巨大空間的各個角落顯現(xiàn)，無聲地向我走來。他們越走越近，面容在慘白的光線下清晰起來——

我的臉。

每一張都是我的臉。略顯蒼白的皮膚，右邊眉骨上那道小時候磕破的淺疤，微微自然卷的棕黑色頭發(fā)，甚至連此刻因為震驚和恐懼而微微睜大的眼睛，微微張開的嘴唇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灰色衣褲，像一群沉默的復(fù)制品，從四面八方圍攏，步伐整齊劃一，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卻沒有發(fā)出絲毫腳步聲。

我被釘在原地，脊椎竄上一股冰寒，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喉嚨發(fā)緊，連一聲驚叫都擠不出來?；糜X？精神攻擊？帝國的實驗已經(jīng)先進(jìn)到這種地步了？

他們停在了大約十米開外，黑壓壓的一片，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我。然后，在同一瞬間，所有的“我”臉上，緩緩扯開了一個笑容?；《纫荒Ｒ粯樱珳?zhǔn)得可怕，像是用尺子量著畫上去的。那笑容里空蕩蕩的，沒有喜悅，沒有溫度，只有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詭異同步。

正對著我的遠(yuǎn)方墻壁，一整面巨大的屏幕突然亮起，幽藍(lán)的光刺破空間的白芒。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現(xiàn)，每一個字都像用冰錐鑿刻出來的：

【歡迎加入克隆人戰(zhàn)場，勝者取代本體?！?/p>

血液轟的一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冰涼。克隆……戰(zhàn)場？取代……本體？

胃里翻江倒海，我踉蹌著向后退，想要離這些詭異的“自己”，離那行絕望的文字遠(yuǎn)一點。腳跟猛地撞上身后一個凸起的、堅硬的物體。

“咔噠?！?/p>

一聲輕響，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臟驟停。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紅色的、不起眼的按鈕，正從被我撞到的凹陷處緩緩彈回原位。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緊接著，頭頂所有的白光驟然熄滅，被一種急促、刺目的猩紅取代！警報聲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頻的、仿佛能直接鉆進(jìn)腦髓的嗡鳴，震得人牙齒發(fā)酸。

我霍地轉(zhuǎn)回頭，看向那片克隆人的海洋。

變化發(fā)生了。

他們臉上那空洞詭異的微笑，瞬間消失。所有的臉龐同時繃緊，所有的眼睛——成千上百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在同一毫秒，猛地睜大。

眼白的部分被急速涌上的猩紅吞噬，那不是血絲，是徹底的紅，濃郁、粘稠、散發(fā)著最原始的殺戮欲望。那紅色亮得驚人，像燒紅的烙鐵，在這突然變得血紅的空間里，聚焦到我身上。

剛才的死寂和同步被一種更可怕的東西取代。不再是溫順的復(fù)制品，而是……被喚醒的獵殺者。所有的頭微微歪斜了同一個角度，所有的視線聚焦在我臉上，那目光不再是空洞，而是帶著某種解剖般的、饑餓的審視。

離我最近的那一排克隆體，喉嚨里發(fā)出一種類似野獸般的、低低的嗬嗬聲。

沒有預(yù)兆，最前面的十幾個克隆體，猛地動了！像被同一根彈簧彈射出來，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灰色的殘影，撕裂空氣，直撲向我！猩紅的眼睛在空氣中拉出令人心悸的紅線。

生存的本能終于壓倒了極致的恐懼。我怪叫一聲，幾乎是連滾爬爬地向側(cè)面撲倒。

嗤啦！

幾道冷風(fēng)貼著我的后背掠過，那身臨時發(fā)的灰色衣服背后瞬間裂開幾道口子。我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顧不上疼痛，手腳并用地向旁邊翻滾。

剛才我所站的位置，已經(jīng)被十幾個撲來的克隆體占據(jù)。他們收勢不及，彼此撞在一起，卻沒有發(fā)出任何吃痛的悶哼，只有身體碰撞的沉悶聲響和更興奮的、壓抑的低吼。他們迅速調(diào)整，手腳并用，像一群發(fā)現(xiàn)獵物的鬣狗，再次鎖定了我。

更多的克隆體啟動了，從四面八方涌來，灰色的潮水徹底沸騰，密密麻麻的猩紅目光織成一張死亡之網(wǎng)，向我收攏。

我倉皇四顧，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右邊！大約二十米外，有一排看起來像是控制臺或是大型儀器的金屬結(jié)構(gòu)，或許能暫時阻擋一下！

我爬起來，用盡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向那里。身后是密集的、幾乎貼地的奔跑聲，還有那種越來越響的、集體的嗬嗬喘息，越來越近，帶著溫?zé)岬?、非人的氣息噴在我的后頸上。

不敢回頭！死也不敢回頭！

眼看就要沖到那排金屬結(jié)構(gòu)的縫隙，側(cè)面一道影子以更快的速度包抄過來，一只蒼白的手五指成爪，指尖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光，直掏我的咽喉！

我猛地矮身，一個狼狽不堪的滑鏟，從那只手和金屬臺座的縫隙間硬擠了過去。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上，痛得我眼前一黑。

嗤！那只手抓空，卻在合金臺座上留下了五道深切的劃痕，火星四濺。

我連滾帶爬地縮進(jìn)兩臺巨大儀器之間的狹窄縫隙里，背部緊貼著冰冷的金屬，劇烈地喘息，肺像個破風(fēng)箱一樣嘶啞地抽動。外面，是瞬間圍攏的猩紅目光，和不斷撞擊、抓撓著金屬屏障的恐怖聲響?？┲ā┲ā钊搜浪帷?/p>

縫隙很小，它們一時進(jìn)不來，但更多的克隆體正在層層疊疊地圍上來，用身體撞擊著這臨時的避難所。金屬結(jié)構(gòu)開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我蜷縮在角落里，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絕望像冰水一樣浸透骨髓。

就在這時，頭頂極近的地方，一個冰冷的、毫無情緒的電子音突兀響起，壓過了所有噪音：

【編號7043，個體識別確認(rèn)。初次應(yīng)激反應(yīng)評估：丙級。生存倒計時：71小時59分12秒。祝您好運。】

聲音消失得如同出現(xiàn)時一樣突兀。

編號7043？是我？

我猛地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鑲嵌在金屬儀器上方的一個小小屏幕，原本暗著，此刻卻亮著微光。

屏幕上跳動的，正是我的臉，蒼白，驚恐，沾著汗水和灰塵。

而在屏幕角落，一行小小的、無情的紅色數(shù)字正在跳動：

71:58:49

71:58:48

71:5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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