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的青玉筆洗裂了道縫。

是今早擦塵時沒拿穩(wěn)，指尖剛觸到邊緣，就聽“咔”的一聲，冰紋順著玉肌蔓延開，像極了那年冬夜，你我在梅林下摔碎的那只白瓷酒盞。

“碎了就碎了，”你當(dāng)時笑著拾掇瓷片，呵氣成霜，“玉有靈性，裂了是替人擋災(zāi)呢?！?/p>

我蹲在案前，指尖撫過筆洗的裂痕。玉屑簌簌往下掉，落在硯臺上，混著殘墨，倒像幅天然的水墨畫。記得你總說，好玉要養(yǎng)，每日用細(xì)布擦，用掌心焐，日子久了，玉色會浸透暖意。可這道裂，偏生在最溫潤的地方，像塊沒愈合的疤。

后園的梅樹又開花了。你親手嫁接的那株朱砂梅，今年開得格外烈，花瓣落進(jìn)窗欞，正好飄在筆洗的裂痕上。風(fēng)過時，玉屑與花瓣一同簌簌動，倒像是玉在跟花說悄悄話。

“要修嗎？”師弟捧著鋦瓷的家伙什站在門口，銅盆里的金剛鉆閃著冷光，“我學(xué)了新法子，鋦出來像嵌了星子?！?/p>

我搖頭。你當(dāng)年摔碎酒盞時，也是這么搖頭的?！八榱说臇|西，補(bǔ)得再巧，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你說，“不如就讓它帶著裂痕站著，也好記著，哪次失手，哪次心動。”

筆洗的裂痕里還卡著去年的梅蕊，干成了淺褐色。我用細(xì)針挑出來，玉屑又落了些，在陽光下亮得像碎星。原來碎玉也會發(fā)光，像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像你走后每個梅開的清晨，落在案頭的光斑。

師弟走時，帶走了他的鋦瓷具。風(fēng)穿過梅枝，筆洗輕輕晃了晃，裂痕里的玉屑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tuán)淺青。我忽然懂了，你說的“擋災(zāi)”，原是讓這些裂痕，替我們存著那些會發(fā)光的碎片——摔碎的瞬間，心動的剎那，還有梅花開了又落的歲月。

今年的朱砂梅落得遲，花瓣總往筆洗里鉆。我索性不攔著，讓它們落在裂痕里，跟玉屑作伴?；蛟S到了明年，玉屑會染上梅香，裂痕會盛住春風(fēng)，那些碎了的、裂了的，終究會以另一種樣子，留在時光里。就像你從未離開，只是變成了梅影，變成了玉屑，變成了我案頭這道會開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