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轉秋,泛黃的落葉在微涼的風中打著旋,悄然飄落在空曠的校園操場上,鋪就了一層松軟的金黃地毯。
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清冽與泥土濕潤的氣息,宣告著季節(jié)的更迭。
操場旁,那片濃密的綠蔭依舊挺立,只是原先深沉的綠意已被秋風染上了層次分明的金棕。
午后的陽光傾斜著灑落,穿過日漸疏朗的樹葉縫隙,化為一縷縷明亮而清晰的光柱,塵埃在光路中緩緩浮動,如同為一個靜謐的午后特地搭建的、光影交織的舞臺。
對承載著冥帝記憶的嬴莫而言,時間在枯燥而規(guī)律的修煉中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自那次魔法覺醒至今,轉眼已是兩個月的光陰悄然滑過。
這兩個月里,他的生活規(guī)律得近乎刻板。
除了雷打不動地每天下午準時為心夏的雙腿渡入靈力,以溫和而持續(xù)的力量蘊養(yǎng),加速氣血恢復外。
他絕大部分的時間,便都耗費在了這片熟悉的綠蔭下——整日盤坐于這棵老樹的虬根之上,心無旁騖地引導著體內(nèi)那縷初生而微薄的真氣,依照《百劫輪回訣》的路徑,循環(huán)往復,周天不息,錘煉著每一寸經(jīng)絡。
成功踏入煉氣門檻后,真氣已能自行緩慢運轉,如同初融的溪流般持續(xù)溫潤著干涸的河床,為經(jīng)脈提供了最基礎的防護與滋養(yǎng)。
這也讓他終于可以開始嘗試捕捉并煉化空氣中那些無比躁動的元素,將其納入氣旋,轉化為一絲絲精純的能量。
速度,比起最初效率低下的階段,確實快上了不少。
但修煉一途,終究是逆水行舟,講究水磨工夫,進展緩慢得足以消磨常人的心志。
整整兩月不輟苦功,耗費無數(shù)心神,也不過才堪堪將那道真氣溪流壯大少許,勉強觸及煉氣下品的小成之境,距離突破仍遙不可及。
與此同時,對于那懸浮于識海之上、呈現(xiàn)為紫紅色的魔法星塵,嬴莫在主導修煉之余,也曾分出一縷心神做過諸多嘗試。
他憑借其強大的靈魂本質(zhì),粗暴地牽引著周遭元素能量,在一次又一次近乎涸澤而漁的汲取、以及星塵隨之的盈滿與干枯循環(huán)后,星塵終是提升到了初階第二級的水平。
然而,經(jīng)過他多次反復測驗對比,這星塵升級后所帶來的法術威力增幅實在有限,頗有些華而不實,徒具其表。
——目前低階的魔法,在他這位曾執(zhí)掌大道、見慣了翻江倒海之威的冥帝看來,確實顯得過于稚拙而低效了
若非這魔法體系獨立于真氣循環(huán)之外,施展時都不需要消耗精神力引導外界元素,算是個聊勝于無、不耗本錢的補充手段,嬴莫恐怕早已將這類“微末小術”拋之腦后,不屑一顧。
心念微動間,似是為了印證心中所想,嬴莫隨手起了一個簡單的道訣。
剎那間,他掌心便有點點靈光自行匯聚,無數(shù)玄奧異常的微小符文憑空浮現(xiàn),如受無形之力牽引般自行交織組合,頃刻間構成一道似虛似實、流轉不定的青色符箓。
符箓成型的瞬間微光一閃,旋即隱沒于虛空,仿佛從未出現(xiàn)。
然而,符箓雖隱,其力已凝。下一刻,一柄長約三尺、純粹由高度凝聚的青色能量構成的光劍憑空出現(xiàn)在他手中,劍身流光微轉,散發(fā)著銳利而穩(wěn)定的氣息,隱隱有輕鳴之聲。
嬴莫瞥了它一眼,似是隨意地隨手一擲,將其輕插在身旁松軟的草坪上,劍身入土三寸,屹立不搖。
“隨手為之的一道‘聚靈化劍’小術,尚能維持一個時辰,聚而不散,鋒銳不減?!?/p>
他目光轉而內(nèi)視,落在那絢爛的紫紅色星塵上,微微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漠。
“而那所謂的魔法造物,怕是連一刻鐘都難以維系”
……
“修煉這事,終究是急不來的……”
嬴莫時常在心中如是勸慰自己,強行壓下那份因進度遲緩而生的深沉躁意。
“好歹算是有了點微末成果,根基初奠,慢慢熬吧?!?/p>
然而,當初拿這句話勸慰自己的嬴莫真心沒想到,這一熬,便是一整個學期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悄然落幕,恍如彈指。
但時光并非只在他緩慢至令人絕望的修為進展中單一流逝。
在他的精心蘊養(yǎng)和心夏自身不懈的努力復健下,令人欣喜的變化也在悄然發(fā)生:
那困擾心夏多年的腿疾,竟真的出現(xiàn)了好轉的跡象,她逐漸減少了對輪椅的依賴,開始嘗試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行走。
最近這兩周,嬴莫時常會提前結束下午的修煉,步行到銘文中學門口等候。
每當放學鈴聲清脆響起,他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背著略顯沉重的書包,步伐或許還帶著些微的蹣跚與不確定,卻洋溢著顯而易見的雀躍。
一步步、繼而逐漸加快,最終能開心地、跌跌撞撞地小跑著沖出校門,奔向他的時候……
那一刻,她臉上綻放的純粹而明亮的笑容,眼中盛滿的如星辰般的光彩,總能輕而易舉地驅散盤桓在他心頭因修為難以寸進而生的沉沉煩悶
也讓他那歷經(jīng)輪回、慣見風雨的靈魂,也不自覺地被這份簡單而熾熱的快樂所悄然感染,唇角微揚。
同時,在這幾個月里,嬴莫并非沒有抽出時間嘗試研究那枚自心夏體內(nèi)取出后,便一直沉寂于識海深處的帕特農(nóng)神魂。
他憑借記憶,翻閱了博城內(nèi)所能尋得的諸多涉及古老秘聞、靈魂傳說的典籍,甚至暗中試驗了多種前世所知、用于探析靈魂本源與承載信息的隱秘秘法。
然而無論他如何嘗試,那團白金色的神魂始終如同被封印于最堅厚澄澈的琉璃之中,緘默而穩(wěn)固,對外界的一切探知均無反應,未曾流露半分有用的信息或波動,一切努力皆如石沉大海,徒勞無功。
不過,也并非全無進展。
在一本記述近代風云人物的泛黃人物傳記殘卷中,他于字里行間終是尋到了“文泰”這個名字的蹤跡——
文泰,帕特農(nóng)神廟的上一代神子,地位尊崇。其人在世時聲望極隆,慈悲與智慧之名遍及世界各方,深受愛戴,即便時至今日,仍被無數(shù)人深切追憶與懷念。
然而,傳記中關于其輝煌人生的結局記載卻僅有寥寥數(shù)語,筆墨晦暗,諱莫如深——只提及他最終隕落于圣裁院冷酷的“黑暗圣裁”之下,至于緣由、過程,皆語焉不詳。
嬴莫試圖循著這條微弱的線索追尋更詳細的真相
卻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觸碰到了一堵無形而堅實的高墻,所有關于此事的更深層記錄、卷宗,似乎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有意抹去、銷毀或嚴密封存
以他目前所能接觸到的層面,再也探尋不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
一無所獲的探查,加之心中對心夏的顧慮日益加深,讓嬴莫最終做出了決定:
他暫時放棄了煉化這團神秘神魂的念頭。
就目前而言,他根本無從斷定這神魂與心夏之間真正的因果淵源:
它究竟是心夏那未曾謀面的親生父母留給她的珍貴遺物,是冥冥中的一絲血脈牽連與守護?
還是心夏在懵懂無知的童年,意外地、甚至可能是被某些存在暗中設計、注定地成為了承載這神魂的容器?
若是前者,貿(mào)然煉化無異于褻瀆至親的遺澤與一份沉重的守護,形同毀滅;
若是后者,其背后必然牽扯極大因果與風險,強行煉化更可能引發(fā)不可預知的兇險反噬。
這其中牽涉的因果線團太過復雜詭異,一旦行差踏錯,所引發(fā)的蝴蝶效應,絕非眼下修為低微、勢單力薄的他所能預料和承受的。
權衡再三,他選擇暫且按捺下對力量的渴求,將一切疑問與好奇強行壓下。
不僅如此,他還謹慎地調(diào)動所能駕馭的微弱神魂之力,小心翼翼地在封印之外,為那團白金光焰附加了幾道自毀式禁制
來防止這來歷不明之物在自身無法監(jiān)控時出現(xiàn)什么意料之外的異動。
……
在這個學期正式結束,寒假都過了大約十來天時,父親莫家興又如同往常一樣外出跑業(yè)務去了,臨走前索性將嬴莫“趕”到了小姑莫青家中暫住,也好有個照應。
午間,廚房里傳來飯菜滋啦作響的聲音,香氣剛剛飄出不久,小姑莫青便踩著點下班回來了。
她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婦女,身形瘦削單薄,面色因常年操勞與營養(yǎng)不均而顯得有些蠟黃,但眉眼間總自然而然地帶著一份屬于勞動婦女的質(zhì)樸與溫和。
“莫凡過來了啊,”她放下那只洗得發(fā)舊的布包,語氣里帶著慣常的、略顯疲憊的關切,
“聽說,你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天瀾魔法高中里潛心修煉?這次可要好好努力哦!”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廚房查看鍋里的情況
“要是能夠成為一名正式的初階魔法師,那對我們莫家來說,可真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了!”
初階魔法師……就光宗耀祖了?
嬴莫聽得暗自一怔,心下不由泛起一絲復雜難言的滋味,嘆息著:自己這家,祖輩輩,究竟是平凡窮苦了多少代啊!
他面上不顯,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轉而自然地問道:“姑丈呢?怎么沒見到他人在家?”
“他啊,接了個活計,送一批緊急物資進山里給那些常駐的獵人小隊了?!?/p>
莫青嘆了口氣,眉頭不自覺地蹙起,話語里是掩不住的擔憂與埋怨
“我真搞不明白,他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哪來那么大的膽子總往那深山老林里跑!這要是運氣不好,路上撞上一只游離的妖魔,豈不是連……”
后面的話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搖搖頭,滿是后怕。
“妖魔?”
嬴莫順著話問道,試圖了解更多這個世界的真實一面
“它們不是都棲息在遠離都市的原始山林深處嗎?安界之內(nèi)應該是安全的吧?”
這是寫在各種書籍的常識。在這個魔法主導的世界,城市之外廣袤的區(qū)域被稱為安界之外,那里妖魔橫行,嗜血狂暴,對人類威脅極大。
別說普通人,即便是低階魔法師結伴而行,也時常有去無回。
而各大組織如魔法協(xié)會、獵者聯(lián)盟以及強大的魔法世家,理論上都會定期組織清剿和巡邏,以保障城市安界之內(nèi)的安全。
“哪??!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
莫青立刻搖頭,她關小了爐火,轉過身壓低了聲音,神色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你沒看獵者聯(lián)盟最近在公告欄發(fā)布的警示文嗎?說是近來周邊區(qū)域妖魔活動異常頻繁,我們博城外圍的幾個哨點已經(jīng)多次發(fā)現(xiàn)了妖魔活動的確切跡象!
那公告上可是特意用紅字告誡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近期千萬不要因為任何理由輕易走出安界之外,以免遭遇不測!”
“沒那么夸張吧?”
嬴莫笑了笑,試圖用輕松的語氣緩解略顯緊張的氣氛
在他的潛意識里,仍覺得官方的力量足以維持基本的秩序,那些警示或許只是例行公事的提醒。
“安界要是都那么不安全,豈不是早就亂套了?”
“你啊,就是讀書讀傻了,太天真,不知道外面的險惡。”
莫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被隔墻有耳聽去
“你想啊,哪個市長、哪個執(zhí)政官不希望自己治下的城市看起來國泰民安、一片祥和?
就算真有妖魔摸到了安界邊緣,甚至溜了進來,為了避免引起全城大恐慌,他們估計也得對外宣稱一切盡在掌握、局勢可控……
其實啊,據(jù)一些相熟的老獵人說,妖魔離我們沒那么遠,甚至……可能就在城里某些廢棄工地、下水道系統(tǒng)、或者我們普通人根本不會去的角落藏著,只是沒被發(fā)現(xiàn)罷了?!?/p>
嬴莫聽得一怔,小姑這話語里的篤定和那神秘兮兮的語氣,在他心里吹起了一絲波瀾。
嬴莫忽的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了解世界真實面貌的機會。
“小姑,你這也太危言聳聽了吧?”
嬴莫面上繼續(xù)笑著,卻有意識地開始套話,引導小姑說出更多信息。
“得,你小子還不信。覺得姑姑我是在嚇唬你?”
莫青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
“那我給你說個真事,可不是我平時愛聽的那些家長里短的八卦,是千真萬確發(fā)生的……你知道的,我在醫(yī)院后勤部工作。”
“嗯?!辟c點頭,心下稍安,這個工作聽起來至少比什么“圣殿治療院”要正常得多。
莫青湊近了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緊張,甚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緊閉的窗戶。
“就在上周,有天夜里我值夜班,去給急診科的王醫(yī)生送一批外傷藥品和紗布,正好撞見一位據(jù)說從魔法協(xié)會請來的、身份很尊貴的治療系法師在里面,他情緒非常激動,當場就把王醫(yī)生給狠狠訓斥了一頓……”
她模仿著當時那法師壓抑著怒火又焦急的語氣,聲音壓得極低:
“就算你只是個治療系學徒,見識淺薄,也不該蠢到連沼毒和水毒都分不清楚!
你看看送來的這幾個病人,傷口潰爛方式根本不對!再看看他們的眼神,呆滯空洞,反應遲緩,這分明是中了邪術、被蠱惑了心神!
別在這里用錯藥添亂了,立刻去通知獵者聯(lián)盟執(zhí)勤點的人,讓他們立刻派人,盡快把藏在附近下水道系統(tǒng)里的那只‘邪眼沼妖’給我找出來!否則,這片老城區(qū)出事的人會越來越多!”
莫青說完,緊緊看著嬴莫,用眼神強調(diào)著這件事的真實性和嚴重性。
“那法師的樣子,絕對不像是開玩笑或者弄錯了。
后來那幾天,醫(yī)院確實秘密接收了好幾個類似癥狀的人,都被隔離治療了?!?/p>
嬴莫見她那副心有余悸、不似作偽的樣子,自己心中那點僥幸心理終于徹底消散,仿佛一塊懸著的石頭重重砸落。
他還是太高估這個世界的官方掌控力了,也太低估了黑暗潛伏的深度。
現(xiàn)在事實幾乎毫無疑問地擺在眼前:
妖魔并非只存在于遙遠的荒野,它們真的就潛伏在城市附近,甚至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滲透到了城市之內(nèi),在人們看不見的角落里制造著威脅和傷亡。
只不過他在來到這個世界的7個多月里,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因為實力未復而刻意保持低調(diào),活動范圍無非是學校、家、小姑家三點一線,根本沒有什么機會親眼目睹這些隱藏在光明下的陰暗。
沒有修為作為基礎,再強的精神力感知范圍也極其有限,難以洞察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想到這兒,嬴莫的思緒逐漸飄遠——
小姑似乎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叮囑他和心夏要注意安全,但他已經(jīng)聽不清了。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越發(fā)清晰和堅定。
“或許,該主動去見見這個世界的真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