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莫看著她那副努力維持鎮(zhèn)定、卻掩不住眼底驚惶與懵懂的模樣,與平日里的乖巧溫順截然不同,竟透出一種罕見的呆氣。
他心中因方才的兇險而生出的緊繃感莫名一松,幾乎是下意識地,便伸出了手,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捏了捏她微微發(fā)燙、細膩柔軟的臉頰。
“果然還是被嚇到了啊……”
他低聲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異常溫和
“沒事了,都結(jié)束了?!?/p>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些許靈體特有的微涼,但觸碰的動作卻與她記憶深處那個熟悉的莫凡哥哥毫無二致。
臉上傳來那輕柔而熟悉的觸感,如同一個無聲的安撫信號,瞬間擊中了心夏緊繃的心弦。
她體內(nèi)那根自驚醒以來就一直死死繃緊的弦,終于嗡地一聲松弛了下來。
所有強裝出的鎮(zhèn)定、無法言說的恐懼、以及巨大的困惑,仿佛都找到了一個暫且安放的角落。
她沒有說話,只是像終于找到了巢穴的幼獸般,身體微微一動。
順著他的力道和話語的引導,安生地、甚至帶著點依賴意味地,朝被子里縮了縮,將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團。
只留下一雙依舊清澈、卻比方才安寧了許多的眼睛,從被沿上方悄悄地望著他,以及他手中那團仍在靜靜搖曳的神秘火焰。
心夏的勇氣似乎隨著這片刻的安寧稍稍凝聚了一些。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從被子下怯生生地抬起手指,指尖指向那團溫暖而神圣的白金色火苗,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未褪的驚惶與濃濃的好奇:
“莫凡哥哥……那個……是什么?”
她這輕柔問話,瞬間將嬴莫的注意力從她身上徹底拉回。
他眼中方才殘留的些許溫和迅速褪去,轉(zhuǎn)而凝神望向自己手中那團純凈的靈魂之火,目光變得專注而銳利,仿佛一位審視證物的法官。
他沒有立刻回答心夏的問題。
只見他眼神微凝,指尖悄然掐動一個極其古樸復雜的訣印。
霎時間,那團白金色火苗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數(shù)串由幽暗血氣凝聚而成的詭異符文憑空浮現(xiàn)!
它們?nèi)缤瑩碛猩募湘i,環(huán)繞著溫暖的火苗急速旋轉(zhuǎn)、閃爍,散發(fā)出與靈魂之火截然相反的冰冷、不祥的氣息,構(gòu)成了一幅神圣與邪異交織的驚心畫面。
這突兀的詭異變化讓心夏瞬間屏住了呼吸,將自己縮得更緊,眼中滿是全然的不解與重新涌起的恐懼。
也就在這時,嬴莫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已與她片刻前所聽到的溫和疲憊判若兩人。
那聲音低沉、平穩(wěn),不帶絲毫情緒,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嚴與深入骨髓的陰冷:
“搜魂術(shù)?!?/p>
嬴莫凝視著那團被血色符文纏繞的白金色火苗,心中并無多少期待。
這靈魂純凈卻空洞,顯然早已失去了任何自主意識,更像是一股蘊含著特定信息的純凈能量。他本以為此番搜魂恐怕會一無所獲。
當然,這也是他敢直接動用搜魂術(shù)的原因——
搜魂術(shù)所暴力摧毀絞碎的,僅是靈魂中的自我意志,而對于那些深刻烙印在靈魂本源深處的記憶碎片和信息痕跡,反而能在暴力的沖刷下顯現(xiàn)出來。
血色符文如饑渴的觸須,貪婪地汲取、解析著靈魂之火中蘊藏的信息。
不出所料,反饋回來的結(jié)果卻寥寥無幾,除了一個反復回蕩、似乎承載著某種極致執(zhí)念的名字——“文泰”
便只剩下一些殘缺不全、語法奇異的字符碎片,它們交織纏繞,隱約構(gòu)成了一段古老契約的只言片語。
嬴莫眉頭微蹙,集中精神去辨析那些殘缺的字符。他搜遍了自己作為“嬴莫”與“莫凡”兩世所積累的所有見聞與知識,才勉強辨認出這種語言的源頭:
“是…古希臘語……”
這個判斷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
他立刻回想起前些日子在圖書館偶然翻閱到的、關(guān)于那個遙遠歐洲國度及其古老神話的記載。
一個此前模糊的猜想,此刻驟然變得清晰無比——
手中這團溫暖而神圣、能讓那泥鰍墜子都為之亢奮不已的靈魂火焰,其真實身份
大概率就是那些文獻中所記載的、唯有帕特農(nóng)神廟的神女才可能擁有的至高象征——
帕特農(nóng)神魂!
而他所窺見到的那段以古希臘語書寫、殘缺不全的契約殘言,其內(nèi)容所指向的,極有可能便是帕特農(nóng)神廟那被傳得神乎其神、卻又充滿禁忌的所謂——“復活神術(shù)”!
在初步整理完腦海中那些來自靈魂碎片的信息后,嬴莫輕輕舒了口氣,正準備調(diào)整一下坐姿,用盡量溫和的方式向心夏解釋這超出常理的一切。
然而,當他轉(zhuǎn)過頭,預備開口時,卻驀地頓住了。
只見心夏不知何時已整個人完全縮進了被子里,連腦袋都蒙得嚴嚴實實,只有那團被子在微微地、持續(xù)不斷地顫抖著,像是訴說著極大的恐懼。
嬴莫一怔,心中升起一絲疑惑,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掀開了被子的一角。
被子被掀開的瞬間,蜷縮在里面的少女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猛地一顫,非但沒有露出臉來,反而抖得更加厲害了,甚至能聽到她極力壓抑卻仍泄露出來的、細碎而急促的呼吸聲。
可即便如此,幾秒之后,那團顫抖的被子下,還是傳出了她帶著哭腔、斷斷續(xù)續(xù)、卻努力克服著巨大恐懼的問話:
“莫…莫凡哥哥……那…那些血色的符文……是,是什么?
你……你是不是……黑教廷的人?”
這話如同一道細微卻尖銳的冰刺,瞬間讓嬴莫明白了她這過度恐懼的根源。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施展搜魂術(shù)時那慣用的、帶著幾分邪異氣息的血色符文,竟會被她誤解為是那臭名昭著、邪惡殘忍的黑教廷的邪術(shù)!
嬴莫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執(zhí)掌輪回大道、洞悉靈魂奧秘的冥帝,竟也有這百密一疏的時刻——
在短短不到半小時內(nèi),他這接連超出常人認知的舉動,已然將可憐的心夏嚇得魂不附體——整整兩次。
看著那團因極度害怕而瑟瑟發(fā)抖的“被子卷”,嬴莫心中難得地生出了一絲歉疚和無奈。
他立刻先將那團仍懸浮在空中、散發(fā)著白金色光芒的帕特農(nóng)神魂小心地引入自己的眉心,暫時送入識海深處溫養(yǎng)起來。
然后,他真正地、專心致志地開始應對眼前這場比剝離靈魂更棘手的“危機”
——安撫一只被自己嚇壞了的小貓。
他花費了不少氣力,聲音放得極輕、極緩,用上了十二分的耐心,反復解釋、保證。
看著心夏那依舊寫滿恐懼和困惑的眸子,他心思電轉(zhuǎn),索性半真半假地笑著,將自己為何會懂得這些難以解釋的“本事”,輕描淡寫地推給了那次在學校后山昏迷時所做的一個“荒誕離奇、仿佛預知了未來片段”的南柯一夢。
“就是那次暈倒后做的夢,亂七八糟的,夢里好像過了很久,莫名其妙就懂了些奇怪的東西……”
他語氣輕松,仿佛在分享一件趣事,試圖用這種玩笑般的方式卸下她心頭的重壓。
隨后,他又趕忙趁熱打鐵,絞盡腦汁地編造了幾個聽起來有幾分道理——至少對于這個年紀的少女來說似乎能勉強接受的——蹩腳借口
極力將那詭異駭人的血色符文和靈魂出竅的景象,描繪成只是“特效做得比較夸張”、“看起來有點嚇人”的普通“小法術(shù)”
再三強調(diào)那絕非什么邪惡之物,更與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教廷沒有半分錢關(guān)系。
終于,在他不懈的努力下,被子里的顫抖漸漸平息了。
心夏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通紅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他。
雖然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后怕,但總算是初步相信了她的莫凡哥哥,并非那個與全世界為敵的、可怕的黑教廷的成員。
心夏依言,慢慢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身體卻依舊下意識地蜷縮在床上,只露出一張還帶著些許蒼白的小臉,安靜地聽著嬴莫壓低聲音,講述他關(guān)于那團白金色靈魂的來歷猜想。
當嬴莫清晰地道出,那外來的神魂如同一個壓迫點,長期抑制了她腿部的神經(jīng)與生機
當這個“障礙”被移除,她受損的腿部機就能將開始緩慢自愈,接下來只需進行一些時日的康復訓練,便可以徹底擺脫輪椅時,心夏的呼吸驟然停滯了一瞬。
隨即,一抹難以置信、卻又熾熱無比的光芒猛地自她眼底深處迸發(fā)出來,再也無法抑制。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伸出手,冰涼的手指緊緊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攥住了嬴莫的手腕,聲音因極度的渴望與害怕只是空歡喜一場而微微發(fā)顫:
“莫凡哥哥……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嬴莫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微涼和輕顫,迎著她那幾乎能將人灼傷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極其肯定地、再三地重重點頭確認:
“真的,心夏。你的身體會恢復。哥哥不會騙你,接下來我們一起努力做復健就好?!?/p>
這份斬釘截鐵的確認,如同一道溫暖而強大的洪流,終于沖垮了她心中殘存的最后一絲恐懼與陰霾。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喜悅感如同陽光般灑滿心田,將先前那血色符文和詭異景象所帶來的怖懼徹底驅(qū)散沖刷,讓她蒼白的臉頰也因激動而重新泛起了紅暈。
在和心夏大致說清楚這匪夷所思的一切,并再三安撫后,嬴莫這才輕輕為她掖好被角:“好了,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你該睡覺了,乖乖閉眼?!?/p>
他指了指門外,“我就在外面的客廳,有任何不舒服或者害怕,立刻叫我?!?/p>
退出臥室,輕輕帶上房門,嬴莫將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懸浮于識海之中的神魂上。
而在房間內(nèi),躺在床上的心夏,雖然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但長長的睫毛卻依舊因心潮澎湃而不住地輕顫著。
余下的夜里,公寓一片寧靜,再無異狀發(fā)生。
唯有臥室之內(nèi),少女懷揣著一個即將照亮她整個人生的、切實而光明的希望,心跳如鼓,輾轉(zhuǎn)反側(cè),幾乎是睜著眼睛,激動地盼望著窗外天際一點點染上晨曦的微光,盼望著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