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殘肢仍在噼啪燃燒,黑血順著炭灰縫隙往下滲,落在地面時忽然頓住,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吸附著,緩慢地向西北方向蔓延。魏無羨蹲下身,指尖沾起一點青灰色的濕泥,湊近鼻尖輕嗅——沒有尋常腐土的腥氣,反而帶著一絲極淡的、類似鐵銹的味道。
“這土不對勁。”他捻了捻指尖的泥,“像是被陣法浸泡過,靈氣全被吸空了。”
藍忘機已走到前方丈許外,聽見這話便折返回來。他沒說話,只是將避塵劍橫在身前,指尖凝聚一絲靈力,輕輕點向地面。劍光觸到泥土的瞬間,巖層下忽然閃過一道微弱的靈光,卻又迅速被某種暗沉的力量壓了下去,只在地表留下一圈極淡的漣漪。
“有掩藏陣法,而且是雙層的?!彼{忘機收回劍,語氣凝重,“外層掩人耳目,內(nèi)層應(yīng)該是用來隱藏入口。”
江澄從側(cè)后方走來,三毒劍的劍穗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他目光掃過周圍枯死的草木,眉頭越皺越緊:“你們看這些樹,樹干上沒有蟲蛀的痕跡,葉子卻枯得像被火烤過——不是自然死亡,是被陣法抽走了生機。”
魏無羨站起身,從袖中取出陳情笛,卻沒有吹奏,而是用笛尾在地上輕輕劃了一圈。低沉的音波順著地面擴散開,碰到遠處的巖壁后反彈回來,軌跡卻歪歪扭扭,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墻。他順著音波反彈的方向望去,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前方一塊半人高的巨巖上——那巨巖被藤蔓纏得嚴嚴實實,根部卻連一點苔蘚都沒有,與周圍潮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入口就在那后面?!蔽簾o羨收回陳情,對藍忘機和江澄遞了個眼神,“先讓弟子們在外面守著,咱們?nèi)齻€進去探查。人多了反而容易驚動里面的東西?!?/p>
藍忘機點頭,轉(zhuǎn)身對身后的弟子們吩咐道:“你們在此處布防,守住四周通路,若有異常立刻傳信。我與魏前輩、江宗主進去探查,片刻便回?!?/p>
十二名藍家弟子和五名江家弟子齊聲應(yīng)道,迅速在周圍布下防御陣。魏無羨、藍忘機和江澄則快步走向那塊巨巖,藤蔓的葉片一碰就碎,顯然早已枯死多時。
魏無羨伸手撥開表層的藤蔓,露出后面凹陷的石壁。石壁上沒有任何縫隙,卻隱約能看見一絲極淡的符紋,若隱若現(xiàn)。他退后半步,對藍忘機道:“是溫氏的障眼法,需要用靈力破陣。”
藍忘機執(zhí)劍上前,避塵劍的劍尖凝聚著一點清冷的靈光,輕輕貼著巖面游走。當劍尖劃過某處時,忽然微微一顫,像是觸到了無形的屏障。他手腕一轉(zhuǎn),劍鋒斜削而下,空氣中頓時泛起一圈漣漪,石壁上的符紋瞬間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個復(fù)雜的困陣,與當年溫氏用來關(guān)押俘虜?shù)年嚪ㄈ绯鲆晦H。
“又是溫氏的老把戲?!苯卫湫σ宦?,紫電在他腕間纏繞,“要不要我直接用紫電劈了它?”
“不行?!蔽簾o羨連忙制止,“這陣法與山洞相連,強行破壞會引發(fā)坍塌。我用符紙破陣,你們小心戒備?!?/p>
他從袖中取出兩張黃符,貼在掌心,口中默念咒語。雙指并攏,在空中虛畫一道引靈印,符紙瞬間燃起幽藍色的火焰。魏無羨將火光按向符紋的中心,輕聲道:“破?!?/p>
“咔嚓”一聲輕響,像是瓦片碎裂的聲音。石壁上的符紋瞬間消散,藤蔓后的巖縫緩緩裂開,一股冰冷的風(fēng)夾雜著濃烈的腥腐氣味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皺眉。江澄抬手掩住口鼻,眼神警惕地盯著洞口:“這味道……比外面的活尸還難聞?!?/p>
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進入,內(nèi)里漆黑一片,連月光都無法穿透。魏無羨從袖中取出幾枚熒光符,輕輕一捏,符紙化作點點熒光,飄進洞內(nèi),照亮了前方狹窄的通道。
“我先進去?!彼{忘機握緊避塵劍,彎腰走進洞口。魏無羨緊隨其后,手中捏著幾張凈穢符,邊走邊撒在腳邊,符紙落地即燃,驅(qū)散了些許濁氣。江澄走在最后,回頭叮囑兩名江家弟子守住洞口,若半個時辰后他們還沒出來,就立刻派人支援。
山洞內(nèi)部狹窄而潮濕,腳下時不時會踩到硬物。魏無羨彎腰撿起一塊,借著熒光符的光一看——竟是一截斷裂的指骨,骨頭上還沾著黑褐色的血跡。墻壁上布滿了暗紅的劃痕,像是有人曾在這里拼命抓撓,指甲的痕跡深深嵌在巖石里,觸目驚心。
“這不是通道,是運尸的路?!蔽簾o羨低聲說,目光掃過地上拖拽的痕跡,“你看這些痕跡,深淺不一,方向卻一致,說明有人定期把尸體運到里面?!?/p>
藍忘機點頭,將避塵劍上的靈光調(diào)亮了些,照亮了前方的路。通道逐漸向下傾斜,空氣越來越悶,腥腐味也越來越濃。一名跟在他們身后的藍家弟子臉色發(fā)白,扶著巖壁干嘔起來,顯然是受不了這氣味。
“貼張屏息符,再撐一會兒?!彼{忘機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紙,遞給那名弟子。弟子連忙接過,貼在衣領(lǐng)上,這才稍微緩過勁來。
又走了約莫數(shù)十步,前方的通道突然變得開闊起來。一個巨大的溶洞出現(xiàn)在眼前,溶洞高不見頂,四壁濕滑,水滴從巖縫中滴落,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在空曠的溶洞中顯得格外詭異。
溶洞的中央是一片洼地,層層疊疊地堆滿了尸體。男女老少都有,衣著各異——有些身上還帶著世家仆人的印記,有些穿著散修的粗布衣裳,甚至有一具孩童的尸身,腳上還套著半舊的虎頭鞋,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尸堆的表面覆蓋著一層黃色的符紙,每張符紙的角落都連著一根細細的黑線,黑線延伸至地下,匯入一圈刻在巖石上的法陣中。
幽綠色的光芒從陣紋中緩緩流動,像是脈搏一樣有節(jié)奏地跳動著,將整個溶洞映照得一片陰森。
魏無羨的腳步頓住,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張?zhí)刂频姆蓝痉?,撕成三片,分別遞給藍忘機和江澄:“捂住口鼻,別吸入這里的氣息。這是聚陰陣,陣中彌漫的怨氣會侵蝕心智?!?/p>
江澄接過符紙,貼在口鼻處,眼神卻死死地盯著尸堆。忽然,他往前走了兩步,蹲下身,伸手撥開一具尸體胸前的破布——那衣襟內(nèi)側(cè)繡著一朵小小的浪花紋,是云夢江氏外門弟子的標記,他絕不會認錯。
“是他……”江澄的聲音發(fā)緊,指尖微微顫抖,“是三個月前在山下采藥時失蹤的藥童,叫江小四。當時我們找了他半個月,都沒找到任何蹤跡,沒想到……”
魏無羨蹲到他身旁,仔細查看那名藥童的臉。皮膚尚未完全腐敗,嘴角還殘留著黑色的凝塊,像是服毒后留下的痕跡。脖頸處有一道整齊的割痕,傷口邊緣沒有掙扎的痕跡,顯然是被人放血而死。
“是新死的,不超過三天?!蔽簾o羨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尸堆,“你們看,這些尸體的腐爛程度不一樣,有的已經(jīng)變成了白骨,有的卻還保持著死前的模樣。說明金光善一直在抓活人來獻祭,這個尸坑,就是他煉制活尸的核心場地。外面那些活尸,不過是他的試驗品。”
藍忘機已走到法陣的邊緣,他沒有觸碰陣紋,而是將避塵劍的劍尖輕輕靠近。當靈力觸及陣紋的瞬間,幽綠色的光芒驟然閃爍了兩下,隨后又恢復(fù)了平穩(wěn)。他回頭對魏無羨和江澄道:“這是一個改良過的聚陰陣,陣眼在抽取這些尸體的精魄,用來滋養(yǎng)陣基。那些活尸之所以沒有自主意識,就是因為它們的魂魄被留在了這里,成了陣眼的養(yǎng)料?!?/p>
“豈有此理!”江澄猛地站起身,三毒劍出鞘半寸,劍光凌厲,“竟敢拿我江氏弟子來獻祭,金光善要是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定要他碎尸萬段!”
“噓?!蔽簾o羨連忙抬手制止他,“別出聲。這里的陣法與外面相連,你的聲音會驚動里面的人。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找到金光善的蹤跡,而不是在這里發(fā)泄怒火。”
江澄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將三毒劍歸鞘,卻依舊緊緊握著劍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就在這時,溶洞最深處傳來一聲沉重的拖拽聲——像是鐵鏈在地上被緩慢拉動,摩擦著巖石,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緊接著,一聲低啞的嘶吼響起,斷斷續(xù)續(xù)的,夾雜著金屬碰撞的震顫,在空曠的溶洞中回蕩,讓人頭皮發(fā)麻。
三人同時屏住呼吸,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起來。魏無羨從袖中取出陳情笛,沒有放在唇邊,而是用笛孔對著空氣,輕輕敲擊了幾下。極細的音波擴散開,在洞壁間來回彈射,片刻后,他睜開眼,對藍忘機和江澄傳音道:“三十步外有個隔間,聲音就是從里面?zhèn)鞒鰜淼?。里面的東西……有活氣?!?/p>
藍忘機握緊避塵劍,走在最前面,步伐極輕,每一步都避開地上的碎骨和尸骸。魏無羨緊隨其后,手中捏著三張凈穢符,隨時準備激發(fā)。江澄落在側(cè)后方,目光時不時掃向那具江氏弟子的遺體,眼底滿是痛惜,卻終究沒有停下腳步。
他們一步步逼近聲源處,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用粗鐵條焊成的隔間。鐵條上銹跡斑斑,卻異常堅固,鎖扣是黃銅制成的,看起來還很新。透過鐵條的縫隙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黑影在晃動,一條粗粗的鐵鏈拴在墻上,另一端連著黑影的腳踝。
藍忘機抬手示意他們暫停,自己則凝神傾聽。鐵鏈晃動的節(jié)奏很有規(guī)律——每隔七息,就會有一次劇烈的拉扯,隨后是沉重的撞擊聲,像是里面的東西在瘋狂掙扎,卻被鐵鏈牢牢困住。
“不是巡邏的人,是被關(guān)起來的東西?!蔽簾o羨傳音道,“而且它的掙扎很有規(guī)律,像是在重復(fù)某個動作?!?/p>
江澄壓低聲音:“要不要我用紫電劈開這鐵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先別急?!蔽簾o羨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一面銅鏡——那是一面引靈鏡,背面刻著復(fù)雜的引靈紋,能照出肉眼看不見的靈體。他小心翼翼地將銅鏡從鐵條的間隙伸入,剛照到里面的景象,一只枯瘦的手突然猛地拍在鏡背上!
那只手的五指細長,指甲烏黑尖利,幾乎要穿過銅鏡和鐵條的縫隙抓到他的臉上。魏無羨迅速抽手,銅鏡“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鏡面朝上,映出了隔間內(nèi)的景象:一個身形扭曲的人被鐵鏈鎖在墻上,雙眼翻白,嘴角不斷淌出黑血,四肢的關(guān)節(jié)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反向彎曲著,正瘋狂地掙扎著,卻始終無法掙脫鐵鏈的束縛。
“這是……煉制失敗的活尸?”江澄皺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不是?!蔽簾o羨盯著鏡中的倒影,眼神凝重,“它的眼睛雖然翻白,卻有靈光閃動,而且它的掙扎帶著目的性——你看它的手,一直在試圖解開鐵鏈上的鎖,這不是活尸能做到的。它是清醒的?!?/p>
話音未落,隔間內(nèi)的怪物突然停止了掙扎,頭顱緩緩轉(zhuǎn)向門口的方向。它咧開嘴,露出一口沾滿黑血的牙齒,發(fā)出一聲不成調(diào)的笑,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木頭:“你們……終于來了啊?!?/p>
藍忘機的瞳孔驟然一縮,避塵劍的劍尖直指鐵門,靈力瞬間凝聚,隨時準備發(fā)動攻擊。魏無羨蹲下身,撿起地上的銅鏡,再次將鏡面對準隔間內(nèi)的怪物,盯著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誰?為什么會被關(guān)在這里?”
那怪物的嘴角咧得更大,黑血順著下巴滴落在地上,發(fā)出“滴答”的聲響。它看著魏無羨,眼神中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低聲笑道:“我是誰?我是……第一個從這尸坑里醒過來的人啊?!?/p>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