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鈺箐提著兩壺桂花酒，足尖輕點屋檐，借著輕功掠過層層屋瓦。

晚風掀起她的藍衣下擺，像暗夜里展翅的蝶，不多時便落在了城門頂端。她倚著城垛坐下，將酒壺放在身旁，抬頭望著懸在天幕的圓月——月光灑在她臉上，映出眼底藏不住的落寞。

她拿起一壺酒，拔開塞子仰頭飲下，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的酸澀。

“阿爹……”

她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絮，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酒壺邊緣，

“女兒不孝，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害你的仇人，連往哪找都不知道……”

酒液順著嘴角滑落，滴在衣襟上。她又灌下一大口，眼底漸漸泛起水光：

“爹，女兒想你了……想你在潯陽時，教我辨認草藥的模樣，想你做的糖醋排骨，每次我練劍累了，你總會端著一碗，說箐兒，慢點吃’……”

說著說著，聲音便帶上了哽咽，

“可現(xiàn)在，再也沒人給我做糖醋排骨了……”

她不知道，身后不遠處，大當家正站在陰影里，氣息壓得極低。

他剛完成任務(wù)，本想從城門離開，卻在擦肩而過時，被那抹藍衣吸引，鬼使神差地跟了上來。

此刻聽著她帶著哭腔的呢喃，看著她獨自飲酒的落寞背影，他握著短刀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jié)泛白。

風卷起鈺箐的發(fā)絲，也吹動了大當家面罩邊緣的布料。

他想上前，腳步卻像被釘在原地——他不能暴露身份，可看著她強忍淚水的模樣，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他只能站在陰影里，默默看著她將一壺酒飲盡，看著她把臉埋在膝間，發(fā)出壓抑的啜泣聲。

鈺箐哭了許久，才漸漸平復(fù)情緒。

她拿起另一壺酒，剛要拔開塞子，忽然察覺到身后有極淡的氣息——不是風聲，是人！

她猛地轉(zhuǎn)身，手中酒壺直指身后：

“誰在那里？！”

陰影里的大當家身形微頓，沒有立刻現(xiàn)身，只壓低聲音，用那刻意沙啞的語調(diào)開口：

“只是路過，無意打擾郡主?！?/p>

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鈺箐看清他依舊裹得嚴實的模樣，還有那雙藏在斗笠下的眼睛——此刻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冷硬，反而透著幾分她看不懂的柔和。

“是你?！?/p>

她握著酒壺的手松了幾分，卻依舊警惕，“你怎么會在這里？”

大當家往前走了兩步，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眶上，語氣不自覺放軟：

“剛完成事，恰巧經(jīng)過?！?/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身旁空了的酒壺，補充道，

“桂花酒雖烈，卻解不了心病，少喝些，傷身子。”

鈺箐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蒙面人，似乎與醉月樓救她時的模樣，有了些不一樣。

她沒有再追問，重新坐回城垛邊，拿起另一壺酒遞過去：

“既然路過，便陪我喝一杯吧?！?/p>

大當家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走過去，接過酒壺。

兩人并肩坐在城門頂，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沉默像一層薄紗，籠罩著彼此。

鈺箐偶爾飲一口酒，不再提傷心事；

大當家握著酒壺，目光落在鈺箐泛紅的眼角，聲音比方才更柔了幾分，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堂堂郡主，身邊有親人相伴，又有少師相護，為何如此悲傷？”

鈺箐指尖捏著空酒壺，指腹蹭過冰涼的壺身，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月光灑在她臉上，映出眼底未散的水汽：

“親人……阿時是我要護著的弟弟，可我心里，總空著一塊?！?/p>

她抬頭望著圓月，聲音輕得像嘆息，

“我阿爹在潯陽時遭人暗害，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兇手。

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只記得他總說箐兒要活成自己想活的樣子，可我連給他報仇都做不到?！?/p>

風卷起她的發(fā)絲，也吹動了大當家面罩下的呼吸。

他握著酒壺的手緊了緊，喉結(jié)微動：

“仇恨會磨人，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話出口，才覺得這句安慰太過蒼白——他比誰都清楚，有些遺憾，不是一句“很好”就能抹平的。

鈺箐卻忽然轉(zhuǎn)頭看他，眼底帶著幾分酒后的清明：

“你呢？總戴著面罩，裹得嚴嚴實實，是不是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心事？”

她湊近半步，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斗笠，

“你救我時的本能反應(yīng)，身上的草藥香，還有方才看我的眼神……你根本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對不對？”

大當家心跳驟然加快，下意識后退半步，避開她的目光，語氣又恢復(fù)了幾分冷硬：

“郡主多慮了，我只是拿錢辦事的人?！?/p>

可話剛說完，就見鈺箐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像被風吹滅的燭火。他心頭一軟，又補充道，

“……若你想找仇人，或許我閣能幫上忙。

只是這事，需要等價交換。”

鈺箐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

“等價交換？我現(xiàn)在，除了這郡主身份，還有什么能換的？”

她重新拿起空酒壺晃了晃，“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些廢話?！?/p>

大當家站在她身邊，看著她落寞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面罩下的呼吸都帶著灼熱。

他想告訴她，他知道她的苦，知道她的遺憾，甚至知道她阿爹的事可能與誰有關(guān)，可他不能——身份、使命，像兩道枷鎖，把所有話都鎖在了喉嚨里。

他只能默默陪著她，直到月色漸漸西斜……

月色漸深，鈺箐靠在大當家肩上，呼吸漸漸平穩(wěn)——酒意與連日的疲憊交織，讓她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大當家僵著身子，感受著肩頭的溫軟，許久才緩緩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她臉頰，將粘在唇邊的碎發(fā)撥到耳后。

指腹觸到她微涼的皮膚，他動作不自覺放柔，生怕驚擾了她的好夢。

猶豫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將鈺箐打橫抱起，手臂穿過她膝彎與后背，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

她的頭靠在他胸前，藍衣下擺垂落，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

大當家壓著呼吸，腳步放得極輕，沿著城墻往鈺清宮的方向走——他不敢用輕功，怕顛簸驚醒她。

剛走下城門臺階，一道身影忽然從暗處竄出，帶著急促的風聲攔住了他的去路。

“放下我阿姐！”

蕭歸時站在月光下，臉色發(fā)白，雙手緊緊攥著輪椅扶手，眼底滿是警惕與急切。

他本是按約定與施巧閣的人對接，卻遠遠看到大當家抱著阿姐，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顧不得隱藏，直接用輕功趕了過來。

大當家腳步一頓，將鈺箐往懷里護了護，聲音壓低，帶著幾分冷意：

“歸時，別沖動?！?/p>

他刻意加重了“歸時”二字，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

蕭歸時卻沒管這些，目光死死盯著大當家抱著阿姐的手，語氣帶著顫抖：

“你想對我阿姐做什么？放開她！”

他知道大當家的身份，也知道施巧閣的規(guī)矩，可此刻看到阿姐毫無防備地在對方懷里，他只剩滿心的慌亂——他怕大當家對阿姐不利，更怕阿姐醒來后發(fā)現(xiàn)真相。

大當家看著他眼底的慌亂，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熟睡的鈺箐，聲音放軟了幾分：

“她睡著了，我送她回府。你若不想讓她醒來察覺異常，就別在這里爭執(zhí)。”

他頓了頓，補充道，“放心，我不會傷害她?！?/p>

蕭歸時攥著扶手的手更緊了，指節(jié)泛白，卻也知道大當家說的是實話——阿姐此刻睡得安穩(wěn)，若是驚醒，定會追問緣由。

他咬了咬牙，往旁邊讓了讓，卻依舊警惕地盯著大當家：

“我跟你一起走，我要看著你把阿姐安全送回房?！?/p>

大當家沒有反對，抱著鈺箐繼續(xù)往前走。

蕭歸時推著輪椅跟在旁邊，目光始終落在阿姐臉上，心中滿是復(fù)雜——他既希望大當家能遵守承諾，又怕阿姐與施巧閣的牽扯越來越深。

月光灑在三人身上，一路沉默，只有腳步聲與輪椅轱轆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