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賜下的聽雪樓果然雅致，飛檐翹角，廊腰縵回，院中一樹白梅正凌寒綻放。

“這些都是皇兄賞賜的?！鄙蚯遛o引著裴琰穿過層層珠簾，指著滿桌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說既已是一家人，便該有個樣子?！?/p>

裴琰的目光掠過那些價值連城的賞賜，最后停在沈清辭臉上：“你可知，籠中的金絲雀，也是被這般精心喂養(yǎng)的?！?/p>

沈清辭欲言又止，眸中閃過一絲痛色。

第一日風(fēng)平浪靜。兩人在聽雪樓中對弈品茶，仿佛真是一對新婚燕爾的眷侶。裴琰的傷尚未痊愈，偶爾彎腰時仍會輕輕蹙眉，沈清辭總是第一時間察覺，卻體貼地不點破。

然而平靜只持續(xù)了一日。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聽雪樓的寧靜。

御前統(tǒng)領(lǐng)趙銳帶著四名侍衛(wèi)立在門外，面無表情地宣旨：“奉皇上口諭，為助裴將軍強健體魄，即日起，每日需進(jìn)行特訓(xùn)。卯時起身灑掃庭院，辰時接受腹肌抗打訓(xùn)練一百下。此乃皇上恩典，望裴將軍珍惜?！?/p>

沈清辭臉色驟變：“他的傷還未好，怎能受此折磨？”

趙銳冷聲道：“公主放心，屬下自有分寸，不會打壞身子，只會有些肚痛，反倒能緊致腹肌，強身健體。若表現(xiàn)不好，才會加罰幾拳?！?/p>

裴琰輕輕按住沈清辭的手，對她搖搖頭，隨后對趙銳道：“裴某領(lǐng)旨?！?/p>

深冬的清晨，寒氣刺骨。裴琰握著掃帚，在偌大的庭院中一下下清掃落葉。他動作很慢，因腹部傷勢未愈，不能過分彎腰。沈清辭站在廊下，看著他一襲單薄白衣在寒風(fēng)中舞動掃帚，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

一個時辰后，趙銳帶著侍衛(wèi)前來查驗。他踱步在清掃得一塵不染的庭院中，忽然彎腰，從一叢冬青下拈出一片枯葉。

“清掃不凈，罰跑校場二十圈?！?/p>

“趙銳！”沈清辭再也忍不住，“你分明是故意刁難！”

趙銳面無表情：“公主若不滿，可向皇上稟報。”

裴琰對她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沖動，隨即轉(zhuǎn)身走向校場。

二十圈跑完，裴琰回到聽雪樓時，臉色蒼白如紙，額上全是冷汗。沈清辭急忙上前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

“無妨?！彼曇舻蛦?，顯然在強忍腹痛。

早餐時分，侍女端上兩份截然不同的膳食。沈清辭面前是各色精致點心、補湯熱粥，而裴琰面前只有一碗白米粥、一個素包子和一枚白水煮蛋。

“這是皇上的意思?！笔膛驳卣f，“裴將軍表現(xiàn)不佳，飲食需清淡?！?/p>

沈清辭將自己面前的膳食推向裴琰：“我們一起吃?！?/p>

侍女卻伸手阻攔：“公主，這不合規(guī)矩?！?/p>

裴琰平靜地拿起素包子，對沈清辭微微一笑：“這樣挺好?！?/p>

早飯后不久，趙銳便帶著侍衛(wèi)再次到來。他們在院中鋪開氈墊，命裴琰平躺其上。

“裴將軍，得罪了。”趙銳拱手，眼中卻無半分歉意。

第一拳落下，正中裴琰腹部。他身體猛地一顫，咬緊牙關(guān)才沒叫出聲。沈清辭站在一旁，眼看著那一記記重拳砸在他曾經(jīng)受傷的腹部，心如刀割。

裴琰數(shù)次痛得蜷縮起身子，手不自覺地護(hù)住腹部，都被侍衛(wèi)粗暴地拉開。

“裴將軍，再磨蹭可要加罰了?！壁w銳冷聲道。

一百拳畢，裴琰已痛得渾身濕透，躺在氈墊上微微發(fā)抖。

然而更令他難堪的還在后面。趙銳命他掀起上衣，然后親自蹲下身，用粗糙的雙手在他青紫的腹部用力揉按。

“這么平坦的小腹，扛不住重?fù)艟驮琰c服軟?！壁w銳邊揉邊低聲道，“何苦硬撐？去向皇上認(rèn)個錯，離開公主，和其他戰(zhàn)俘一起為奴，也好過日日受這活罪?！?/p>

裴琰閉目不語。他心知肚明，這揉腹并非關(guān)懷，而是怕打壞了他的身子，日后沒得折磨。

沈清辭幾次想沖上前阻止，都被侍衛(wèi)攔下。她求見皇上，卻被告知皇上政務(wù)繁忙，無暇見她。

當(dāng)夜，裴琰高燒不退。沈清辭守在他床前，用濕毛巾一遍遍擦拭他滾燙的額頭。

“我要去見皇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彼郎I眼朦朧。

裴琰握住她的手腕，因發(fā)熱而沙啞的嗓音格外沉重：“不要去。這是他對我的試探，也是懲罰?！?/p>

次日，裴琰強撐病體，求見皇上。

御書房內(nèi)，夏皇似笑非笑地看著跪在下面的裴琰：“聽說你對朕的安排很不滿？”

“裴琰不敢。”他抬頭，目光坦然，“只是懇請皇上，若對我有疑，大可明示。何必用這等方式，讓公主為難？”

夏皇冷笑一聲，踱步到他面前：“你以為朕是在試探你？裴琰，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朕不過是在教導(dǎo)你，什么是尊卑，什么是本分。”

他俯身，在裴琰耳邊輕聲道：“沒給你刑訊致死，已經(jīng)是朕最大的仁慈。”

裴琰的心沉到谷底。他明白了，這不是試探，而是馴服。夏皇要折斷他的傲骨，讓他成為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第三日傍晚，一紙請柬送到聽雪樓：皇上設(shè)宴，特邀裴將軍出席。

宴會上歌舞升平，百官推杯換盞。裴琰坐在下首，默默飲酒。沈清辭坐在他對面，眼中滿是擔(dān)憂。

酒過三巡，夏皇忽然擊掌止樂，全場頓時安靜下來。

“眾愛卿皆知，我大夏得了一位良將——楚國昔日的戰(zhàn)神裴琰?！毕幕事曇艉榱?，目光卻冰冷如刀，“裴將軍軍事素質(zhì)過硬，朕深感欣慰。今日恰逢盛宴，不如請裴將軍上臺，為大家展示一番專業(yè)訓(xùn)練如何？”

百官紛紛叫好，唯有沈清辭猛地站起身：“皇兄！”

夏皇不理會她，只盯著裴琰：“裴將軍，請吧?！?/p>

裴琰放下酒杯，緩緩起身。他走向高臺，每走一步，腹部的傷痛就提醒他一次現(xiàn)實的殘酷。

臺上，兩個彪形大漢手握鐵鏈，儼然兇神惡煞。而那鎖鏈的尺寸，與當(dāng)初他在刑房中被沈清辭用來絞纏腹部的那條，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