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旅途中的邂逅

凌晨三點十七分，陳野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煙蒂在煙灰缸里堆成了歪歪扭扭的小山?？照{(diào)出風(fēng)口的風(fēng)帶著股陳腐的涼意，吹得他后頸發(fā)僵——這是他連續(xù)熬的第三個通宵，眼前的代碼像一群張牙舞爪的蟲子，剛才還通順的邏輯，眨眼就跳出個紅色的BUG，像根刺扎在視網(wǎng)膜上。

“野哥，甲方那邊又改需求了，第17版，說是首頁加載動畫要再‘活潑’點，最好能加個流星劃過的效果?！睂嵙?xí)生小周的消息彈在企業(yè)微信對話框里，后面跟著三個哭喪著臉的表情。陳野捏著鼠標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屏幕反光里，他看到自己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wǎng)似的蔓延，下巴上的胡茬沒刮，扎得皮膚發(fā)癢，活像個剛從網(wǎng)吧里爬出來的流浪漢。

五年了。從二十五歲進這家大廠做后端，他就像顆被按在軌道上的螺絲釘，每天對著屏幕敲代碼，聽著產(chǎn)品經(jīng)理畫的大餅，看著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一點點漲起來——月薪從八千到三萬五，年終獎加股票分紅，五年攢下整整八十萬。同事都羨慕他“年輕有為”，說再熬兩年就能升技術(shù)總監(jiān)，可只有陳野自己知道，他的生活早被榨成了一潭死水：每天七點半擠地鐵，晚上十點后才出公司，周末要么加班，要么在家補覺，冰箱里永遠囤著速凍餃子和速溶咖啡，養(yǎng)了五年的綠蘿是唯一的“活物”，放在工位角落，葉子上落滿了鍵盤灰。

他伸手摸了摸后腰，那里隱隱作痛——上周去醫(yī)院拍片子，醫(yī)生說他有輕度腰椎間盤突出，“年輕人，別總坐著，多活動活動”?？伤挠袝r間活動？甲方的需求像雪片似的飛來，項目上線日期卡得死死的，他連站起來接杯水的功夫都得掐著算。

陳野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最后一根煙點燃，煙霧吸進肺里，帶著熟悉的麻痹感。他瞥了眼桌角的牛皮紙袋，里面裝著房車銷售顧問剛寄來的提車單——四十萬五千八，全款付清，剩下的三十七萬四存在銀行卡里，足夠他不工作也能活上三年。這是他藏了兩年的心思，從看到第一個房車旅行視頻開始，他就想著，等攢夠了錢，就把這該死的格子間踹開，去看看除了寫字樓以外的世界。

煙燒到過濾嘴，燙了指尖，陳野猛地回神，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里。他點開企業(yè)微信，給小周回了句“知道了，你先下班”，然后關(guān)掉滿屏的代碼，將桌面上的項目文件打包，拖進了“歸檔”文件夾。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驚動了隔壁工位還在加班的測試工程師。

“野哥，走了？”測試老張?zhí)ь^看他，眼里滿是詫異，“需求還沒改完呢?！?/p>

“改個屁?！标愐暗穆曇粲悬c啞，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又想起什么，轉(zhuǎn)身走到工位角落，小心翼翼地抱起那盆綠蘿——葉子有點蔫，是他上周忘了澆水，他用指尖碰了碰葉片，冰涼的觸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點，“老張，我辭職了，明天會交申請?！?/p>

老張愣住了，手里的鼠標差點掉在桌上：“辭職？野哥你瘋了？馬上要升職了??！”

陳野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腳步?jīng)]停地走出了辦公區(qū)。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亮了又滅，映著他疲憊卻松快的背影。電梯下降時，他看著鏡面里的自己，突然笑了——笑得有點傻，卻比過去五年里任何一次都真心。

第二天早上九點，陳野準時出現(xiàn)在HR辦公室。主管HR的李姐看到他遞過來的辭職申請，眼鏡都差點滑到鼻尖：“陳野，你再考慮考慮，公司馬上要給你配股，技術(shù)總監(jiān)的位置也在向你招手，你現(xiàn)在辭職，太可惜了。”

“不可惜?！标愐白谝巫由?，腰背挺得筆直，不像平時在工位上那樣佝僂著，“李姐，我這五年沒休過一次年假，沒陪我媽吃過一頓完整的年夜飯，現(xiàn)在我想為自己活一次?！?/p>

李姐還想勸，陳野卻擺了擺手，語氣很堅定：“不用勸了，我已經(jīng)想好了?！?/p>

辦理離職手續(xù)花了整整一上午，同事們得知消息，都圍過來問他“以后打算干什么”，陳野只笑著說“出去走走”。收拾工位時，他沒拿那些印著公司LOGO的筆記本和保溫杯，只裝了三樣?xùn)|西：綠蘿、一本翻得卷邊的《編程珠璣》（大學(xué)時買的，算是個念想），還有錢包里父親的舊照片——照片上的父親穿著貨車司機的制服，笑容爽朗，那是他唯一一次帶陳野去海邊拍的。

走出公司大樓時，陽光有點刺眼，陳野瞇了瞇眼，抬頭看了看這棟他待了五年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反射著光，像一座巨大的牢籠。他深吸了口氣，空氣里沒有空調(diào)的霉味，沒有咖啡的苦味，只有初夏的風(fēng)帶著點草木的清香，吹在臉上，暖洋洋的。

他打車去了房車銷售店，提車單上的霧藍色房車就停在院子里，車身泛著柔和的光澤，比照片里還好看。銷售顧問笑著遞給他鑰匙：“陳先生，這車我們都幫你檢查好了，里面的乳膠床墊、嵌入式電磁爐、雙門冰箱都是按你要求裝的，儲物區(qū)還留了專門放相機的位置?！?/p>

陳野接過鑰匙，指尖有點發(fā)顫。他拉開車門，一股新內(nèi)飾的淡香味撲面而來——副駕的位置空著，他把綠蘿放在那里，澆了點水，看著葉片慢慢舒展，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他坐進駕駛座，調(diào)整好座椅，握著方向盤的瞬間，突然有種莫名的踏實感，比坐在辦公室里敲代碼時踏實多了。

發(fā)動車子，房車緩緩駛出銷售店，匯入早高峰的車流。路邊的高樓大廈飛快地向后退，陳野打開車窗，風(fēng)灌進來，帶著街邊早餐店的油條香味，吹得他頭發(fā)亂飛。他沒開導(dǎo)航，只是憑著感覺往城外走，直到看到路邊的指示牌寫著“環(huán)城高速入口”，他毫不猶豫地打了轉(zhuǎn)向燈。

上了高速，車流量漸漸少了，陳野把車速定在九十碼，車載音響里放著許巍的《藍蓮花》，“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歌詞像針一樣扎進他心里，他忍不住跟著哼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竟有點哽咽。

不知道開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陳野看到路邊有個“海濱服務(wù)區(qū)”的指示牌，便拐了進去。停車場里沒幾輛車，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停下，拿出后備箱里的食材——早上在超市買的進口拉面、無菌蛋、幾片肥牛，還有一小把青菜。

他打開房車的小廚房，嵌入式電磁爐加熱很快，水開后放進拉面，再打個無菌蛋，最后鋪上肥牛和青菜，熱氣騰騰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他把碗端到車尾的折疊桌上，看著不遠處的大海——黑色的海浪拍打著礁石，遠處的海平面和夜空連在一起，沒有高樓遮擋，沒有燈光污染，只有星星在天上閃著亮，像撒了一把碎鉆。

這是陳野第一次在凌晨三點，不是對著電腦屏幕，而是對著一片真實的海；第一次吃的不是速食，而是自己煮的熱乎面；第一次覺得，三十歲的人生，好像才剛剛開始。

他拿出手機，想拍張照片留念，卻看到屏幕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前同事打來的，還有小周發(fā)來的消息：“野哥，項目出問題了，你能不能遠程幫忙改一下？給你五千塊報酬?！?/p>

陳野盯著那條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停頓了幾秒，然后按下了“拉黑”鍵。他把手機調(diào)成飛行模式，扔在副駕上，重新端起碗，大口吃著拉面——湯很鮮，面很筋道，肥牛的油脂香在嘴里散開，他吃得鼻尖冒汗，卻覺得無比暢快。

吃完面，他靠在折疊椅上，看著遠處的海浪，風(fēng)帶著海腥味吹過來，拂過他的臉頰。他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小野，爸這輩子開了三十年貨車，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卻沒為自己跑過一次——你以后別像我這樣，想做什么就去做?！?/p>

那時候他還不懂，只覺得父親是在說胡話，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他從口袋里掏出父親的舊照片，放在桌角，對著照片輕聲說：“爸，我辭職了，買了房車，以后我會帶著你的愿望，去看你沒看過的風(fēng)景?！?/p>

夜色漸深，陳野回到房車里，躺在乳膠床墊上，沒有了寫字樓的噪音，只有海浪聲和風(fēng)聲。他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笑，這是他五年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覺——沒有BUG，沒有需求，沒有KPI，只有自由，像風(fēng)一樣，裹著他，奔向遠方。

第二天早上，陳野被陽光曬醒時，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他伸了個懶腰，后腰的疼痛感輕了很多。他打開車窗，看到海邊有幾個早起的漁民在整理漁網(wǎng)，皮膚被曬得黝黑，手里的漁網(wǎng)繩磨出了毛邊，卻笑得很實在。遠處的天空是淡藍色的，飄著幾朵白云，海鳥貼著海面飛過，翅膀掠過浪花，濺起細碎的水珠。

他洗漱完，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在小廚房烤了片吐司，抹上草莓醬——以前在公司，他從來沒心思吃這樣的早餐，要么啃個包子，要么直接空腹扛到中午。現(xiàn)在咬著溫熱的吐司，草莓醬的甜味在嘴里散開，他突然覺得，原來“慢下來”的感覺這么好。

吃完早餐，陳野抱著綠蘿，走到海邊的礁石上。他把綠蘿放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讓陽光曬到葉片上，看著水珠從葉尖滴落，砸在礁石的縫隙里。他拿出手機，取消了飛行模式，卻沒再看那些未接來電，只是打開地圖，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北邊有草原，西邊有沙漠，南邊有古鎮(zhèn)，每一個地方都像在召喚他。

他沒立刻定目的地，只是回到房車里，發(fā)動車子。輪胎碾過服務(wù)區(qū)的水泥地，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他看著前方開闊的道路，風(fēng)從車窗灌進來，帶著海的味道，吹得副駕的綠蘿葉片輕輕晃動。

陳野握著方向盤，輕輕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駛出服務(wù)區(qū)，沒有明確的方向，卻比任何時候都篤定——他知道，不管往哪走，都是離過去的自己越來越遠，離想要的生活越來越近。

陽光落在車身上，霧藍色的漆面包裹著屬于他的“家”，車輪向前滾動，在路面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跡，無聲地宣告著：三十歲的陳野，終于不用再等“下一個項目結(jié)束”，不用再盼“下一次升職”，他的人生，從這一刻起，由自己掌舵。

我在旅途中的邂逅最新章節(jié) 下一章 第二章 草原風(fēng)里的白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