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秋季籃球聯(lián)賽向來是高二年級的盛事，各班摩拳擦掌，空氣里彌漫著汗水與青春躁動的氣息。三班與七班這對老對手在半決賽狹路相逢，江溯作為小前鋒首發(fā)上場，沈懷舟則因身高優(yōu)勢擔任七班的中鋒。賽前熱身時，江溯運球過人，起跳投籃，籃球在空中劃出弧線，卻重重砸在籃筐邊緣彈飛。與此同時，沈懷舟在另一側(cè)半場輕松完成一記三分遠投，空心入網(wǎng)的清脆聲響引來一片喝彩。

“嘖，又讓沈懷舟出風頭了?！敝苄∧赅止局鴵旎厍颉?/p>

江溯抹了把額角的汗，沒接話，目光卻不由自主追隨著那個白色身影。沈懷舟正低頭調(diào)整護腕，側(cè)臉在體育館頂燈下顯得輪廓分明?！@種看似不經(jīng)意的優(yōu)秀，在江溯眼里，像無聲的宣戰(zhàn)。

比賽哨聲吹響，戰(zhàn)況激烈。第三節(jié)末尾，三班落后五分。江溯帶球突破，面對沈懷舟的防守，他假動作虛晃后急停跳投。起跳瞬間，沈懷舟封蓋的手掌無意中掃到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卻打亂了投籃節(jié)奏。球偏出籃筐，裁判哨聲未響——示意比賽繼續(xù)。七班趁機發(fā)動快攻，由沈懷舟上籃再得兩分。

分差拉到七分。江溯揉著發(fā)紅的手腕，胸腔起伏。在他看來，沈懷舟那一下絕非無意，而是算計好的、裁判不會吹罰的隱蔽小動作。場邊七班的歡呼聲刺耳，夾雜著幾句“沈懷舟防守真硬！”“江溯不行啊，被防死了！”的議論。

“溯哥，沒事吧？”周小年跑來問。

江溯甩開手，咬牙道：“沒事?！?/p>

接下來的回合，江溯打得愈發(fā)急躁，幾次強行出手都未命中。一次爭搶籃板時，他和沈懷舟同時起跳，身體在空中碰撞。落地瞬間，江溯腳下一滑，重心不穩(wěn)向后倒去。沈懷舟下意識伸手想拉他一把，手指剛碰到江溯的衣角，卻被江溯猛地揮開。

“別碰我！”江溯低吼，自己撐著地面爬起來，膝蓋擦破一小塊皮，滲出血珠。

這個動作在喧鬧的球場上并不顯眼，但近處的幾個隊員和場邊部分同學(xué)都看到了。

“江溯火氣好大啊，人家好心拉他?！?/p>

“感覺他倆今天火藥味特別重……”

“廢話，沈懷舟防得他快自閉了，能不急嗎？”

沈懷舟的手懸在半空片刻，默默收回，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江溯一眼，轉(zhuǎn)身跑回防守位置。這一眼在江溯解讀來，是“看你狼狽了吧”的嘲弄。

比賽最終以七班獲勝告終。終場哨響，雙方隊員例行握手。輪到江溯和沈懷舟時，江溯的手只是虛虛一碰便立刻收回，指尖冰涼。沈懷舟似乎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但江溯已轉(zhuǎn)身走向休息區(qū)，背影緊繃。

更衣室里氣氛沉悶。江溯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沖刷著臉，試圖壓下心頭那股無名火。水流聲掩蓋了腳步聲，等他關(guān)掉水龍頭抬頭時，從鏡子里看到沈懷舟站在他身后不遠處，手里拿著一瓶噴霧和幾張創(chuàng)可貼。

“膝蓋，處理一下。”沈懷舟的聲音平靜無波。

江溯透過鏡子盯著他，沒動。他覺得沈懷舟是故意選在沒人的時候來，用這種“關(guān)懷”的姿態(tài)，進一步襯托他的失敗和狼狽。

“用不著。”江溯轉(zhuǎn)過身，語氣生硬，“贏都贏了，不用假惺惺?！?/p>

沈懷舟舉著東西的手頓了頓，沒堅持，把東西放在旁邊的長椅上：“隨你?！?/p>

他轉(zhuǎn)身離開，更衣室門合上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江溯盯著長椅上那瓶云南白藥氣霧劑和印著卡通圖案的創(chuàng)可貼，心里像堵了一團濕棉花。他最終沒有用那些東西，從自己包里翻出兩張普通的創(chuàng)可貼，胡亂貼在了膝蓋上。

第二天課間，關(guān)于籃球賽的議論還在持續(xù)。江溯去接水時，聽到兩個女生在閑聊：

“昨天沈懷舟最后那個籃板搶得真帥！”

“是啊，不過江溯好像摔得挺疼的，我看他膝蓋都破了?！?/p>

“沈懷舟后來是不是去給他送藥了？人真好……”

“可我看江溯沒要啊，臉色可臭了。”

江溯握緊水杯，指甲掐進掌心。果然，沈懷舟的行為在別人眼里就是“人好”，而自己的拒絕則成了“不識好歹”。他越發(fā)確信，沈懷舟的每一個舉動都經(jīng)過精心算計，目的就是讓他難堪。

物理實驗課，兩人一組測量摩擦力。江溯負責記錄數(shù)據(jù)，沈懷舟操作儀器。實驗過程中需要多次調(diào)整斜面角度，沈懷舟每次讀數(shù)前都會清晰報出數(shù)值：“角度35.2度，拉力1.48牛。”聲音冷靜客觀。江溯埋頭記錄，故意把字寫得潦草。有一次，沈懷舟報數(shù)時稍微遲疑了半秒，江溯立刻抬頭，帶著點挑釁的語氣問：“怎么？不確定了？”

沈懷舟看他一眼，沒理會，重新測量后報出更精確的數(shù)字：“35.3度，誤差修正?！?/p>

這種完全不被接招的態(tài)度，讓江溯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憋悶。實驗結(jié)束，沈懷舟整理儀器時，手指被金屬邊緣劃了道小口，滲出血絲。他微微蹙眉，從口袋拿出張紙巾按住。

江溯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口袋，里面還裝著昨天沈懷舟給的那幾張卡通創(chuàng)可貼。他動作僵住，隨即迅速抽回手，仿佛被燙到一樣?！^不會承認，那一瞬間有過一絲可笑的、想遞過去一張的沖動。

放學(xué)時，天空飄起細雨。江朔沒帶傘，站在教學(xué)樓屋檐下猶豫。一把黑色的傘在他身邊撐開，傘柄朝向著他。撐傘的人是沈懷舟，他目視前方，語氣平淡：“雨不大，但要走一段?！?/p>

江溯看著那把傘，又看看沈懷舟另一只手上還按著紙巾的手指，心里五味雜陳。接受，像是一種屈服；拒絕，又顯得自己格外在意和小氣。最終，他生硬地吐出兩個字：“不用?！比缓罄o外套帽子，沖進了細密的雨簾中。

跑出一段距離后，他忍不住回頭。沈懷舟還站在原地，傘面微微傾斜，望著他離開的方向。雨絲模糊了視線，江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個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莫名顯得有些孤單。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江溯狠狠掐滅。他加快腳步，消失在雨幕里，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撐著黑傘的身影，連同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一起甩在身后。 而那幾張被揉皺的卡通創(chuàng)可貼，終究還是留在了他的口袋最底層，像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