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的信由心腹侍從秘密送出不過兩日,西州的天空便驟然陰霾密布。
中州的欽使到了。
來的并非宣旨太監(jiān),而是一隊(duì)盔明甲亮的禁軍,簇?fù)碇晃幻嫔瓢恋墓賳T,直入南辰王府正廳。為首將領(lǐng)手按佩刀,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王府眾人,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威壓。
氣氛瞬間緊繃如弦。
周生辰被請至正廳。十一得知消息,心猛地一揪,不顧一切地趕到廳外,隱在廊柱之后,屏息窺視。
廳內(nèi),周生辰端坐主位,面色平靜無波,甚至抬手示意欽使坐下。但十一看得分明,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節(jié)根根攥得發(fā)白,仿佛在極力壓抑著某種即將破體而出的兇獸。
那官員展開一卷明黃絹帛,并未宣讀,而是直接遞向周生辰,語氣帶著一種虛偽的客套:“殿下,陛下與太后體恤漼姑娘與廣陵王情深義重,此前婚事因故耽擱,實(shí)乃憾事。今特命下官前來,一則問候殿下,二則……請殿下親自手書,奏請陛下早日完婚,以成全佳話,亦顯殿下對皇室之忠心?!?/p>
話音落下,廳內(nèi)落針可聞。
這哪里是問候,分明是最后通牒!是逼著周生辰親手將十一送上花轎,更是用“忠心”二字,將他架在火上烤!
十一在外面聽得渾身冰冷,幾乎要沖進(jìn)去。
廳內(nèi),周生辰?jīng)]有接那絹帛。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掃過那官員,再掃過那些手按刀柄的禁軍。他的眼神深處,仿佛有黑色的冰層在碎裂,一種極其危險(xiǎn)的氣息開始彌漫開來。
“本王若說不呢?”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石摩擦般的冷硬質(zhì)感。
那官員臉色一變,似乎沒料到周生辰會如此直接抗命,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殿下!此乃太后和陛下的意思!您這是要抗旨不成?”
“抗旨?”周生辰慢慢站起身,他每升高一寸,周身那股壓抑的戾氣便濃重一分。廳內(nèi)的燭火似乎都隨之搖曳不定?!氨标惵煞ǎ螘r(shí)規(guī)定藩王需為宗室婚事手書請奏?劉子行自己沒長手,還是中宮無人了?”
話語中的譏諷與蔑視毫不掩飾,驚得那官員臉色煞白,連退兩步。外面的禁軍瞬間刀出半鞘,寒光凜冽!
“周生辰!你……你大膽!”官員尖聲喝道,聲音卻帶著顫抖。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
“殿下!”軍師謝崇匆匆趕來,見狀立刻上前,試圖緩和氣氛,低聲道:“殿下三思!欽使遠(yuǎn)道而來,不妨從長計(jì)議……”
謝崇的話如同一點(diǎn)火星,墜入了即將爆炸的火藥桶。
周生辰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他,那一瞬間,十一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最后一絲屬于“辰”的克制徹底崩斷,被濃稠如墨的瘋狂與暴戾取代!
“計(jì)議?”他嗤笑一聲,聲音陡然變得邪肆張揚(yáng),手臂猛地一揮!
轟——!
身旁沉重的檀木桌案竟被他一掌掀飛,撞在廳柱上,碎裂開來!木屑紛飛!
“跟他們計(jì)議什么?計(jì)議如何把我的十一送給那個(gè)廢物?!”
他一聲怒吼,如同困獸咆哮,震得整個(gè)大廳嗡嗡作響。所有人為之色變,那官員更是嚇得癱軟在地,禁軍們?nèi)缗R大敵,刀劍?fully出鞘,齊齊指向周生辰!
“瘋了……你瘋了!”官員尖叫。
“瘋?”周生辰踏步上前,無視那些指向他的利刃,目光如毒刃般刮過在場每一個(gè)人,“是你們逼我的!想要十一?除非從我南辰王府的尸山血海上踏過去!”
“生”徹底占據(jù)了主導(dǎo)!他不再掩飾,那積壓的愛與恨、憤怒與不甘,化作了最直接、最瘋狂的毀滅欲!
“保護(hù)殿下!”謝崇驚駭萬分,但仍忠心地?fù)踉谇懊?,同時(shí)對那些禁軍高喊,“放下兵器!此間必有誤會!”
“誤會?”周生辰眼神一厲,猛地伸手,快如閃電般奪過最近一名禁軍手中的刀!
刀光一閃,寒意森然!
他執(zhí)刀在手,氣勢陡然變得無比恐怖,宛如殺神臨世。他用刀尖直指那癱軟的官員,一字一句,冰冷徹骨:“回去告訴劉子行和戚真真——”
“十一,是我的?!?/p>
“再敢覬覦,下次這刀尖指的,就是中宮皇城的丹陛!”
話音未落,廳外驟然傳來整齊劃一、沉重?zé)o比的腳步聲!甲胄摩擦之聲嘩然作響!
宏曉譽(yù)、鳳俏率領(lǐng)數(shù)百名南辰王軍精銳,已將正廳團(tuán)團(tuán)圍住,弓弩上弦,刀劍出鞘,目光冷冽地對準(zhǔn)了廳內(nèi)的中州禁軍!他們只聽王令,無論對錯(cuò)!
局面瞬間逆轉(zhuǎn)!中州禁軍雖悍勇,但人數(shù)懸殊,且被包圍在內(nèi),頃刻間冷汗涔涔。
那官員面無人色,抖如篩糠。
周生辰(生)持刀而立,睥睨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滿意的弧度。這才是力量!這才是能守護(hù)想要之物的方式!
“滾。”他吐出最后一個(gè)字。
中州來人如蒙大赦,連滾爬爬,狼狽不堪地沖出大廳,在無數(shù)南辰王軍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倉皇逃離西州。
廳內(nèi)一時(shí)死寂。
謝崇看著持刀而立、氣息未平、眼神依舊帶著駭人狂意的周生辰,老臉之上滿是震驚與無法置信。宏曉譽(yù)和鳳俏沖進(jìn)來,看著滿地狼藉和明顯不對勁的師父,也愣在原地。
“師……師父?”鳳俏試探地叫了一聲。
周生辰身體猛地一震。
手中的刀“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他踉蹌一步,用手捂住臉,發(fā)出痛苦至極的呻吟。再抬頭時(shí),眼底的瘋狂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后怕與……絕望。
他看到了廳內(nèi)的狼藉,看到了部下們驚疑不定的目光。
他做了什么?
他幾乎……親手點(diǎn)燃了叛亂的烽火。
“十一……”他喃喃道,聲音沙啞破碎,猛地看向廳外。
十一從廊柱后走出,臉色蒼白如紙,眼中含淚,卻帶著一種異常的平靜,與他遙遙對視。
她全都看到了。
那不再是試探后的猜測,而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shí)。
她看著他眼中的痛苦和掙扎,看著那幾乎將他撕裂的內(nèi)耗。
刀鋒已向頸,風(fēng)暴,終于徹底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