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fēng)還帶著夏末的余溫,穿過育英中學(xué)高一三班敞開的窗戶,輕輕翻動著嶄新課本的書頁。
陸嶼單肩挎著書包,踩著早讀課鈴聲的最后一聲響踏進教室。他穿著一件純黑色T恤,校服外套隨意系在腰間,耳骨上那枚小小的銀色耳釘在晨光中一閃。他的出現(xiàn)讓原本書聲瑯瑯的教室短暫地安靜了一瞬,幾道好奇又帶著怯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迅速移開。
班主任李老師指了指后排靠窗的空位:“陸嶼同學(xué),你先坐那里吧?!?/p>
陸嶼沒什么表情,徑直走向那個位置,把書包往桌上一扔,發(fā)出不大不小的一聲響。前排一個扎馬尾的女生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敢說什么。
早讀課進行到一半,教室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清瘦的男生站在門口,微微喘著氣,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了幾縷。
“老師抱歉,我奶奶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來晚了。”
他的聲音清朗平靜,沒有太多慌張。李老師臉上的表情瞬間柔和下來:“沒關(guān)系,快找位置坐下吧,江眠。”
名叫江眠的男生點點頭,目光在教室里掃了一圈——只有陸嶼旁邊還有一個空位。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你好,我是江眠。”他對著趴在桌上的陸嶼輕聲說。
陸嶼抬起頭,瞇著眼打量了他幾秒,才懶洋洋地直起身,給他讓出進去的空間。
這就是他們的初逢,平淡得近乎乏味。一個遲到的學(xué)霸和一個同樣遲到的問題學(xué)生,成了同桌。
江眠從書包里拿出課本,整齊地擺在桌上,然后用紙巾仔細擦干凈剛才被陸嶼書包碰過的桌面。陸嶼看著他這一系列動作,嗤笑一聲,又趴了回去。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復(fù)雜的公式。江眠坐得筆直,專注地記著筆記,手指靈活地在紙頁間移動。陸嶼則一直保持著趴睡的姿勢,直到下課鈴響才抬起頭。
“那個公式有更簡單的解法?!标憥Z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江眠轉(zhuǎn)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陸嶼伸手拿過江眠的筆,在他筆記本的空白處飛快地寫下一串演算過程。他的字跡潦草卻有力,幾步就推導(dǎo)出了正確答案。
“你看,這樣更快?!标憥Z把筆扔回去,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
江眠低頭研究了一會兒,輕輕點頭:“確實更簡潔。你怎么會知道這種解法?”
“隨便看的?!标憥Z聳聳肩,又恢復(fù)了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江眠沒再追問,只是在筆記本上認(rèn)真補上了陸嶼的解法,在旁邊標(biāo)注:“思路巧妙,可借鑒?!?/p>
第二節(jié)課間,陸嶼起身離開了教室。江眠這才注意到陸嶼的桌洞里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本破舊的物理競賽題集,書角已經(jīng)卷邊,顯然被翻過很多次。
“江眠,你怎么跟他坐一起???”前座的馬尾女生轉(zhuǎn)過身來,壓低聲音,“我初中就跟陸嶼一個學(xué)校,他可不好惹,打架逃課是家常便飯。老師都不敢管他?!?/p>
江眠只是淡淡笑了笑:“座位是老師安排的?!?/p>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看見陸嶼解題時眼中的光芒,那不像是全然放棄學(xué)習(xí)的人會有的神采。
午休鈴聲響起,同學(xué)們紛紛拿出飯盒或沖向食堂。江眠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簡單的便當(dāng)——兩個饅頭,一盒咸菜,還有一個煮雞蛋。他小心地把食物分成兩份,然后輕輕碰了碰又趴下睡覺的陸嶼。
“要一起吃嗎?我?guī)Ф嗔?。?/p>
陸嶼抬起頭,看看江眠,又看看桌上的食物,眼神復(fù)雜。
“不餓。”他生硬地回答,但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江眠沒笑,只是把那份推得更近一些:“浪費食物不好?!?/p>
陸嶼盯著他看了幾秒,終于伸手拿過饅頭,默默地吃起來。兩人之間再無交流,但那種微妙的尷尬似乎消散了一些。
下午第一節(jié)是體育課,內(nèi)容是八百米測試。九月的陽光依然毒辣,曬得塑膠跑道散發(fā)出一股獨特的氣味。
“江眠,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跟老師請假?”體育老師看著眼前清瘦的男生,關(guān)切地問。
江眠搖搖頭:“沒關(guān)系,我可以的?!?/p>
哨聲響起,同學(xué)們?nèi)珉x弦之箭般沖了出去。江眠起初還保持在隊伍中段,但跑到第二圈時,他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陸嶼本來輕松地跑在最前面,回頭時瞥見江眠踉蹌的身影,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在距離終點還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江眠的步子已經(jīng)完全亂了。他的眼前開始發(fā)黑,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就在他以為自己會摔倒在地時,一只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
“逞強?!标憥Z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不耐煩,但支撐著他的手臂卻堅實可靠。
江眠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半靠在陸嶼身上,被幾乎是拖著越過了終點線,然后癱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
“低血糖?”陸嶼問,眉頭微皺。
江眠虛弱地點點頭。
陸嶼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書包,翻找了一會兒,拿著一盒巧克力和一瓶礦泉水回來。
“吃?!彼喍痰孛畹?,把東西塞到江眠手里。
江眠有些驚訝地看著手中的巧克力,包裝上是看不懂的外文標(biāo)識。他猶豫了一下,拆開包裝小口吃起來。甜味在口中化開,他確實感覺好多了。
“謝謝?!苯咻p聲說,把剩下的巧克力遞回去。
陸嶼沒接,“你留著吧,我看你還需要?!?/p>
體育老師過來查看情況,得知江眠低血糖后,囑咐他好好休息。陸嶼一直站在旁邊,直到老師離開,才重新在長椅上坐下。
兩人沉默地坐在樹蔭下,看著跑道上其他同學(xué)繼續(xù)測試。微風(fēng)拂過,帶來一絲涼意。
“你怎么會隨身帶巧克力?”江眠好奇地問。
陸嶼的目光飄向遠處,操場的另一頭,幾只流浪貓正在草叢中嬉戲。
“喂貓的?!彼喍痰鼗卮穑缓笳酒鹕?,“你好點了就回教室吧,我走了?!?/p>
江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高大挺拔,卻莫名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巧克力,輕輕放進口袋。
那天下午的課程,陸嶼沒有再出現(xiàn)。江眠旁邊的座位一直空著,直到放學(xué)。
放學(xué)鈴聲響起,同學(xué)們紛紛收拾書包離開。江眠仔細地把每本課本整理好,確認(rèn)沒有遺漏,最后才從桌洞里拿出那個巧克力盒子,小心地放進書包最里層。
教室很快空了下來,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把桌椅染成溫暖的金色。江眠站在門口,回頭望了望那排靠窗的位置——兩個并排的座位,一個整潔有序,一個空空如也。
就像兩個世界,意外地交匯,又迅速分離。
但他知道,明天,他們還會在這里相遇。
孤島與靜海,已經(jīng)無法避免彼此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