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江眠特意提早到了教室。
晨光熹微,教室里只有幾個住校生在埋頭補作業(yè)。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身旁空著的座位——桌面上干干凈凈,連本書都沒有,仿佛它的主人隨時準(zhǔn)備拎包走人。
江眠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里面整齊地裝著各科筆記本和習(xí)題集。當(dāng)他正準(zhǔn)備開始早讀時,視線落在了陸嶼空蕩蕩的桌洞里。
那本破舊的物理競賽題集還隨意地躺在里面,書頁卷曲得更加厲害,仿佛昨夜又被主人粗暴地翻過。
江眠猶豫了一下,從自己的筆袋里拿出一支沒用過的自動鉛筆和一塊橡皮,輕輕放進了陸嶼的桌洞。
“就當(dāng)是巧克力的回禮。”他在心里對自己說。
早讀課開始五分鐘后,陸嶼才晃進教室。他今天換了一件深灰色的T恤,耳釘依舊閃著冷光。當(dāng)他懶散地坐下,伸手進桌洞拿那本題集時,動作突然頓住了。
他摸出了那支鉛筆和橡皮。
陸嶼轉(zhuǎn)過頭,第一次正眼打量自己的同桌。江眠正專注地讀著英語課文,側(cè)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安靜,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你的?”陸嶼的聲音低沉,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江眠轉(zhuǎn)過頭,輕輕點頭:“我看你好像沒帶文具?!?/p>
陸嶼盯著他看了幾秒,出乎意料地沒有拒絕,只是把鉛筆和橡皮隨手丟在桌上:“謝了?!?/p>
這一天的課程,陸嶼依然大部分時間在睡覺。但江眠注意到,在物理課上,他破天荒地沒有完全趴下,而是半倚著墻,眼睛似閉非閉,直到老師講到一道關(guān)于電磁感應(yīng)的難題。
“這道題有點超綱,有興趣的同學(xué)可以課后思考...”物理老師話音未落,陸嶼突然直起身,拿起那支新鉛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起來。
幾分鐘后,他輕輕“嘖”了一聲,把紙揉成一團。
江眠悄悄瞥了一眼被扔掉的紙團,然后在自己本子上寫下幾個公式,輕輕推到兩人中間。
“這里,用高斯定理會更簡單?!彼穆曇艉茌p,幾乎融入了教室里的風(fēng)扇聲中。
陸嶼挑眉看了看,眼神閃爍了一下,抓過鉛筆按照江眠的提示重新計算。這一次,他很快得出了答案。
“不錯啊,好學(xué)生。”陸嶼扯了扯嘴角,這幾乎算是一個微笑了。
江眠沒有回應(yīng),只是默默把本子挪了回去,耳根卻微微發(fā)熱。
午休時分,天空突然陰沉下來,不久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同學(xué)們都被困在教室里,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吃飯。
江眠照例拿出他的簡單午餐,今天多了一個蘋果,看起來格外鮮艷。
陸嶼依舊不在教室,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江眠慢慢吃著饅頭,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的雨幕。
突然,后門被推開,陸嶼渾身濕透地走了進來。水珠從他黑發(fā)上滾落,沿著脖頸滑進衣領(lǐng)。他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食堂最貴的套餐。
他在江眠身邊坐下,塑料袋上的水珠滴落在桌子上。
“給你的?!标憥Z把套餐推到江眠面前,自己則往后一靠,閉目養(yǎng)神。
江眠愣住了:“為什么?”
“巧克力的回禮?!标憥Z眼睛都沒睜,“我不喜歡欠人情。”
江眠看著那份還冒著熱氣的套餐——紅燒肉、青菜和一個煎蛋,營養(yǎng)均衡,是他平時不會買的奢侈款。而陸嶼自己,顯然又沒有準(zhǔn)備午餐。
“一起吃吧,”江眠輕聲說,“我吃不完?!?/p>
陸嶼睜開眼,看著江眠把套餐分成兩份,又把那個蘋果塞到他手里。
“這個給你,很甜。”江眠說。
雨聲敲打著窗戶,教室里彌漫著潮濕的空氣和飯菜的香氣。兩個人沉默地吃著這頓突如其來的午餐,氣氛卻不再像昨天那樣緊繃。
“你為什么總是不吃午飯?”江眠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陸嶼的動作頓了頓,眼神暗了下來:“家里沒人做,食堂太吵?!?/p>
簡單的一句話,卻透露了太多信息。江眠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飯后,雨勢稍小,卻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同學(xué)們開始發(fā)愁如何回教室上課,因為下一節(jié)課的教學(xué)樓需要穿過整個操場。
“我?guī)Я藗?,”江眠從書包里拿出一把折疊傘,“可以一起走。”
陸嶼看了看那把明顯只夠一個人用的小傘,嗤笑一聲:“不必了?!?/p>
然而當(dāng)上課鈴響,同學(xué)們或冒雨沖刺或用書包頂在頭上跑向?qū)γ娼虒W(xué)樓時,陸嶼卻依然站在江眠身邊。
“走吧,好學(xué)生,再遲到老師該說你了。”他接過江眠手中的傘,輕松撐開。
小小的傘下,兩個身高相差半頭的男生不得不緊挨著彼此。江眠能感覺到陸嶼手臂傳來的溫度,和他身上淡淡的雨水與薄荷混雜的氣息。
雨水從傘沿滑落,在他們周圍形成一道水簾。陸嶼不著痕跡地把傘向江眠那邊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濕了一片。
“你的肩膀...”江眠提醒道。
“沒事。”陸嶼簡短地回答。
穿過操場的這段路不過幾十米,卻仿佛被無限拉長。江眠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混雜著雨滴敲擊傘面的節(jié)奏。他偷偷抬眼,看見陸嶼線條分明的下頜和微微滾動的喉結(jié)。
到了教學(xué)樓門口,陸嶼利落地收傘,甩了甩頭上的水珠,又變回了那個桀驁不馴的問題學(xué)生。
“謝了?!彼褌氵€給江眠,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陸嶼,”江眠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你的肩膀濕了,我這里有紙巾。”
陸嶼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江眠遞過來的紙巾,眼神復(fù)雜。最終,他接了過去,胡亂擦了擦肩膀。
“下次帶把大點的傘。”他丟下這句話,就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室。
江眠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手中還握著那把帶著陸嶼溫度的傘。
窗外,雨依然在下。但有些東西,似乎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就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漣漪一圈圈擴散,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靜。
江眠輕輕摩挲著手中的傘柄,心想,或許孤島并非拒絕所有船只靠岸,只是還沒等到那艘對的船。
而他,是否愿意成為那個勇敢的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