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共撐過的傘,劃出的不僅僅是雨中的一方天地,更像是一支篙,在江眠的心湖里,試探著駛向一座名為陸嶼的孤島。
接連幾日,秋雨時斷時續(xù)。江眠的書包里,總是妥帖地備著那把稍大的雙人傘,成為一種心照不宣的預(yù)備。陸嶼肩頭那片被雨水洇濕的深色痕跡,也仿佛烙印在他心底,帶著一種陌生的、牽腸掛肚的涼意。
這天午休,雨勢漸歇。陸嶼照例不見蹤影,江眠獨自在座位上解著競賽題。前排女生回頭問題,他目光落在草稿紙上,平和拒絕:“抱歉,現(xiàn)在不方便?!?/p>
女生訕訕轉(zhuǎn)回。江眠筆尖一頓,意識到自己正用陸嶼的方式隔絕外界,這發(fā)現(xiàn)讓他心頭泛起一絲異樣。
下午體育課因雨改為自習(xí),教室里嗡嗡作響。陸嶼破天荒留在座位,戴著耳機,手指在屏幕快速滑動,眉頭緊鎖。
“裝什么認真,”趙明軒的嘲諷再次響起,“還真以為坐學(xué)霸旁邊就能脫胎換骨?”
陸嶼指尖一頓,耳機里泄露幾縷急促的鋼琴音。他抬眼,冷冽的目光如冰刃,瞬間削斷了后續(xù)的噪音。
江眠的心卻微微一顫。那鋼琴曲……絕非尋常游戲配樂,技法復(fù)雜,情緒飽滿。
放學(xué)后,江眠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尾隨那個高大的身影,拐進學(xué)校后門的小巷。
巷深處,幾只貓親昵圍著陸嶼打轉(zhuǎn)。他蹲著,掏出貓糧和精致的罐頭,聲音是江眠從未聽過的溫和:“今天加餐?!遍儇埐渲中?,他屈指輕撓,側(cè)臉線條在夕陽下柔軟得不可思議。
江眠站在巷口,看著那卸下所有防備的溫柔,心里某個地方被輕輕叩響。
陸嶼若有所覺,猛地回頭。
四目相對。
江眠心頭一跳,卻見陸嶼眼神瞬間筑起高墻。
“跟蹤我?”語氣冷硬。
江眠張了張嘴,目光落在他沾著貓糧碎屑的袖口,忽然鼓起勇氣上前,將一小袋巧克力放在石臺上:“給你的。低血糖時,可以應(yīng)急?!?/p>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心跳轟鳴。走出幾步,身后傳來塑料袋的窸窣聲。他偷偷回頭,看見陸嶼正拆開包裝,掰下一小塊放進嘴里,剩下的,小心收入口袋。
第二天,江眠的桌洞里多了一盒嶄新的高級繪圖鉛筆,筆桿是沉靜的深藍。
“回禮?!标憥Z頭也不抬。
江眠拿起,指尖觸及冰涼的包裝,心底卻泛起暖意。他拆開,取一支在扉頁劃下——線條流暢,是很好的筆。
“謝謝,”他頓了頓,“很好用?!?/p>
陸嶼沒應(yīng)聲,緊繃的下頜線卻柔和些許。
物理課上,老師講解能量守恒難題。江眠注意到陸嶼雖趴著,手指卻在桌面無意識劃動,模擬著解題路徑。
江眠心念微動,在草稿紙上寫下更簡捷的思路,輕輕推過去。
陸嶼抬眼,瞥了下紙頁,嗤笑:“多管閑事?!?/p>
手卻誠實地拿過鉛筆,在紙上演算開來。片刻推回,上面多了套跳脫繁瑣、直擊核心的解法。
“這里,用動能定理,省掉無用功。”他用筆尾點著公式,語氣漫不經(jīng)心,眼里卻有一絲罕見的、與人分享的亮光。
江眠細看,由衷贊嘆:“很厲害。”
陸嶼輕哼轉(zhuǎn)開視線,耳根浮起不易察覺的淡紅。
午休時分,細雨再臨。江眠拿出那把雙人傘,撐開,雨珠噼啪作響。
“一起走吧,”他看著陸嶼,“你去后門,不是嗎?”
陸嶼盯著他幾秒,最終彎腰鉆入傘下??臻g寬敞,手臂偶爾相碰,帶著微涼的濕意。
至巷口,陸嶼駐足。
“要來看貓嗎?”他望向深處,語氣故作隨意。
江眠微怔,點頭:“好?!?/p>
貓咪對陌生人戒備,但在陸嶼示意下慢慢靠近。江眠蹲下,伸手,一只白貓嗅他指尖。
“它叫小雪,”陸嶼在一旁說,指指橘貓,“那是肥肥?!?/p>
江眠嘴角微彎:“你起的名字?”
“隨便叫的?!标憥Z別開臉,拿出貓糧。
雨絲細密,沙沙輕響。窄巷里,兩少年并肩蹲著,看貓小口吃糧。此刻,沒有桀驁孤島,沒有清冷靜川,只有傘下安寧的一隅。
江眠悄悄側(cè)目,見陸嶼低垂的睫毛沾著細小雨珠,隨眨眼微微顫動。他忽然覺得,這座孤島,或許并非拒絕所有靠近,只是在等待那個愿意冒雨前來的渡川人。
而他,已撐篙離岸,駛向那片未知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