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競賽復賽的考場設在市教研中心。周末的清晨,秋風帶著凜冽的寒意。
江眠在校門口等到了陸嶼。他今天穿了件干凈的深藍色連帽衫,耳釘依舊閃著冷光,但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沉靜。他手里拎著一個透明的文件袋,里面只有兩支筆和準考證,不像其他考生那樣帶著厚厚的資料。
“緊張?”陸嶼走到他身邊,隨口問。
江眠搖搖頭,從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薄荷糖,遞過去一顆:“提神?!?/p>
陸嶼接過,糖盒上還殘留著對方的體溫。他剝開糖紙,清涼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奇異地撫平了心底最后一絲浮躁。
考場里肅穆安靜。試卷發(fā)下,題目果然如預料般艱深。江眠很快進入狀態(tài),筆尖在紙面沙沙作響,邏輯清晰,步驟嚴謹。
做到最后一道大題時,他停頓了片刻。這道題涉及的知識點有些超綱,常規(guī)解法極其繁瑣。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向斜前方的陸嶼。
陸嶼正微微后仰靠著椅背,一只手閑適地轉(zhuǎn)著筆,眉宇間是熟悉的桀驁,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場關鍵競賽,而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游戲。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陸嶼忽然側(cè)過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陸嶼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極輕地敲擊了三下——那是他們這幾天討論題目時,陸嶼習慣性表示“換條路”的小動作。
江眠心領神會,放棄了一開始的思路,轉(zhuǎn)而從能量守恒和邊界條件入手,果然找到了突破口。筆尖流暢地移動,一個簡潔優(yōu)美的解法躍然紙上。
交卷鈴聲響起,兩人一前一后走出考場。
“最后那題,”江眠快走幾步與陸嶼并肩,“你怎么想到用那種模型的?”
“直覺?!标憥Z雙手插在兜里,語氣平淡,“那題的本質(zhì)是邊界效應,套用常規(guī)公式只會把自己繞進去。”
陽光穿過行道樹的枝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江眠看著他被風吹動的發(fā)梢,忽然覺得,陸嶼對物理的理解,有一種近乎藝術家的敏銳和叛逆。
“你的直覺很準?!苯哒\實地贊嘆。
陸嶼腳步微頓,側(cè)頭看了他一眼:“你的基礎很扎實?!彼y得地補充了一句,“沒有你的步驟,我的‘直覺’也只是空中樓閣?!?/p>
這是陸嶼第一次明確地肯定他。江眠感覺心口像被溫暖的潮水漫過,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在心底悄悄蔓延。
回程的公交車上人不多,他們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不斷后退的城市街景,車內(nèi)彌漫著午后的慵懶。
陸嶼閉著眼,似乎睡著了。江眠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他能靠得更舒服些。車輛轉(zhuǎn)彎時,陸嶼的腦袋輕輕歪過來,靠在了他的肩上。
溫熱的呼吸拂過頸側(cè),帶著薄荷糖的清涼氣息。江眠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擾了這份突如其來的親近。他能感覺到陸嶼頭發(fā)柔軟的觸感,和透過衣料傳來的穩(wěn)定體溫。
這一刻,江眠清晰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那座孤島不再僅僅是允許他的小舟停靠,而是主動向他展露了不設防的一面。
車子到站,陸嶼準時醒來,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無意。他直起身,神色如常地下了車。
“喂,”在校門口分別時,陸嶼叫住他,從文件袋里拿出那支深藍色的鉛筆,遞給江眠,“你的筆,忘了還你。”
江眠接過,筆桿上還殘留著對方握過的溫度。
“下周六,”陸嶼看著遠處的流浪貓,語氣隨意,“帶你去個地方。”
“好?!苯邲]有問去哪里,只是應下。
陸嶼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后巷。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揮了揮,算是道別。
江眠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緊緊握著那支筆。他知道,陸嶼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點點拆除圍墻,向他靠近。
就像靜川之水,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涌動,每一道回響,都是對孤島最深沉的回應。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翻過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