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點砸在排練室的玻璃窗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很快就連成一片雨幕,將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彩。沈佳怡合上琴蓋時,許魏洲已經(jīng)撐開了那把黑色長柄傘,傘骨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傘面還帶著上次被雨水浸泡過的潮氣。
“走吧?!彼麄?cè)身站在門口,傘柄朝她遞過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佳怡接過傘柄,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像是碰到了他剛才遞來的橘子汽水。兩人并肩走進(jìn)雨里,傘面很大,足夠遮住兩人的肩膀,可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手臂偶爾碰到自己的胳膊——隔著校服布料,傳來屬于少年人的溫?zé)?,讓她想起音樂課上他低聲哼唱的旋律,低沉又安穩(wěn)。
雨下得很急,地面的積水很快漫過腳踝,每走一步都能濺起水花。許魏洲刻意放慢腳步,配合著她的速度,還不時提醒她“這邊有個水洼”“臺階滑,慢點”。沈佳怡低著頭,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在水洼里晃動,忽然覺得這把傘像個小小的結(jié)界,把雨聲、風(fēng)聲、遠(yuǎn)處的車鳴都擋在了外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腳步濺起的水聲。
“你好像很怕水?”許魏洲忽然開口,目光落在她小心翼翼的腳步上。
“不是怕,”沈佳怡踢開腳邊的一塊小石子,石子在水里漾開一圈漣漪,“是小時候掉進(jìn)水塘過,被救上來時渾身濕透,發(fā)了三天高燒,從那以后就不太敢走積水深的路?!?/p>
許魏洲沉默了片刻,忽然停下腳步,彎腰撿起路邊一根還算結(jié)實的樹枝。他用樹枝在前方探路,把積水深處的磚塊、石子都撥開,再回頭朝她招手:“過來,踩著我劃的路走?!?/p>
他的動作很認(rèn)真,樹枝在水里劃出一道道淺痕,像在為她鋪一條安全的小徑。沈佳怡跟在他身后,踩著那些被清理過的地方,忽然覺得腳下的積水好像沒那么可怕了。雨絲斜斜地飄進(jìn)傘里,落在她的發(fā)梢,許魏洲似乎察覺到了,悄悄把傘往她這邊傾斜了更多,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濕,深色的校服貼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輪廓。
走到一個岔路口時,沈佳怡忽然停下腳步?!拔壹揖驮谇懊婺莻€巷口,不用送了。”她指著不遠(yuǎn)處亮著暖燈的巷子,那里的屋檐下掛著紅燈籠,雨打在燈籠上,暈出一片朦朧的紅。
許魏洲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收回傘。雨還在下,傘下的沉默有些微妙,只有雨點敲在傘面的聲音,像是在催促著什么。
“那個……”沈佳怡攥緊了傘柄,忽然想起排練室里他畫的鋼琴簡筆畫,“你筆記本上的畫,畫得很好看?!?/p>
許魏洲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耳根悄悄泛紅:“瞎畫的,你別笑?!彼D了頓,像是鼓足了勇氣,又說,“等合唱比賽結(jié)束,我……我把那幅畫送給你吧?就當(dāng)是……謝你幫我改樂譜?!?/p>
“好啊?!鄙蚣砚穆曇艉茌p,卻清晰地傳進(jìn)雨幕里。她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發(fā)梢,忽然想起剛才在排練室,他低頭記音符時,陽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樣子,心里像被雨水浸泡過的棉花,沉甸甸的,卻又泛著柔軟的潮意。
許魏洲把傘往她手里塞了塞:“這傘你拿著吧,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p>
“那你怎么辦?”
“我跑回去就行,反正也淋濕了?!彼笸艘徊剑镜絺阃猓晁⒖檀驖窳怂念^發(fā)和衣服,可他臉上的笑意卻比燈光還要亮,“明天排練,記得把傘帶來還我?!?/p>
沈佳怡握著那把還帶著他體溫的傘,看著他轉(zhuǎn)身沖進(jìn)雨里的背影。少年的腳步很快,濺起的水花在身后拉出長長的弧線,深色的校服在雨幕里漸漸縮成一個小點,卻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溫?zé)岬挠∮洝?/p>
她站在巷口,看著那把黑色的傘。傘面上還沾著他的指紋,傘骨的冷硬里,仿佛還殘留著他剛才提醒她小心時的語氣。雨還在下,可她覺得,這個被雨水浸透的傍晚,好像沒那么冷了。
第二天清晨,沈佳怡抱著傘走進(jìn)教室時,一眼就看見許魏洲趴在桌上補覺。他的頭發(fā)還帶著點潮濕的卷曲,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別著一枚銀色的音符徽章——那是學(xué)校樂隊的標(biāo)志,她以前怎么沒注意過?
她輕輕把傘靠在他的桌旁,傘面的水珠順著傘骨滴落在地,像在他手邊畫了個小小的圈。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似乎被光線驚擾,睫毛顫了顫,卻沒有醒。
沈佳怡回到座位,翻開琴譜時,發(fā)現(xiàn)夾在里面的一張便簽上,畫著一個小小的雨天,雨里有兩把依偎的傘,一把黑色,一把印著細(xì)碎的櫻花。字跡還是那么潦草,卻能看出畫者的用心。
她把便簽小心翼翼地夾進(jìn)課本,指尖撫過紙面,忽然覺得,這個夏天的雨,好像比往年更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