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塵世驚鴻

第三章：縣試驚芒

寅時剛過，臨川縣試考院外已是人影幢幢。春寒料峭，呵氣成霜，卻凍不住學(xué)子們眼中的期盼與焦灼。青衿長衫在熹微晨光中連成一片暗色的海，劉宇便立在這人海邊緣，如一枚沉靜的礁石。

王鍇在一眾擁躉的簇?fù)硐聤檴檨磉t，錦衣狐裘，與周遭寒門學(xué)子的單薄形成鮮明對比。他目光掃過獨立一旁的劉宇，嘴角扯出一抹冷哂，無聲地比了個口型，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肅靜！點名入場！”

胥吏高亢的唱名聲劃破黎明?？忌鷤凈~貫而入，經(jīng)過嚴(yán)格的搜檢。當(dāng)劉宇踏入那以木柵隔開，僅容一桌一凳的狹窄號舍時，他察覺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自身后掃過——是王鍇安排在同一排號舍的人。果然，對方在經(jīng)過他桌案時，袖袍似無意地拂過，些許細(xì)碎的沙塵飄落在他硯臺四周。

低級，卻有效。若研磨時混入雜質(zhì)，墨汁凝滯，勢必影響書寫心境。

劉宇神色未變，只默默取出備用清水，仔細(xì)清理硯臺。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微瀾之后，復(fù)歸澄澈。

辰時正，鼓響三通，考題高懸。

策論題出自《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此題深奧，關(guān)乎性命天道，極易流于空泛玄談。

考場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焦慮的嘆息。王鍇亦是眉頭緊鎖，顯然此題超出了他熟悉的經(jīng)義范圍。

劉宇閉目凝神，將周遭一切雜音摒棄?？碱}在他心中回響，“?！薄ⅰ拔ⅰ?、“精一”、“執(zhí)中”……這些字眼不再僅是文字，開始在他意念中舞動起來。

“人心惟?！薄缤枵吡⒂诟吲_，四周是萬丈深淵，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那是種極致的動態(tài)平衡與危機感。

“道心惟微”——則如呼吸最細(xì)微的吐納，肌肉最精妙的控制，是內(nèi)在感知的極致敏銳。

“惟精惟一”——是千錘百煉，將無數(shù)復(fù)雜動作化入骨髓，最終萬法歸一的純粹。

“允執(zhí)厥中”——便是那完美的平衡點，是舞姿定格時撼人心魄的穩(wěn)定與和諧，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一種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席卷全身。他豁然開朗，這篇策論的骨架，便是演繹這從“危微”到“執(zhí)中”的升華過程！如同編排一場完整的舞蹈，從最初的彷徨試探，到中間的專注錘煉，直至最后的圓滿定格。

他睜開眼，眸中光華內(nèi)蘊。提筆，蘸墨，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體內(nèi)那絲氣感，此刻不再微弱，而是隨著他的心意流轉(zhuǎn)，悄然匯入筆尖。

下筆千言，如有神助。他將對舞蹈之道的領(lǐng)悟，盡數(shù)化入經(jīng)義闡釋之中。文章結(jié)構(gòu)如精心編排的舞段，層層遞進；氣勢如連綿的舞姿，時而低回宛轉(zhuǎn)，剖析“危微”之象，時而高亢激昂，闡述“精一”之要；最終歸于“執(zhí)中”的圓滿與磅礴。字里行間，一股靈動而堅韌的“意”透紙而出。

他完全沉浸在這種奇妙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遭，甚至忘記了這是在決定命運的科舉考場。筆下的文字仿佛擁有了生命，在起舞，在歌唱。

就在文章即將收尾之際，他周身那流轉(zhuǎn)的文氣似乎達(dá)到了一個微妙的峰值，與天地間某種無形的律動產(chǎn)生了剎那的共鳴。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震鳴，仿佛源自虛空。以劉宇的號舍為中心，一股清靈之氣悄然蕩開，如春風(fēng)拂過冰面。鄰近幾個正因文思枯竭而焦躁抓撓、氣息紊亂的考生，被這股清氣一掃，竟莫名的心頭一靜，那股無名的燥火被悄然撫平，紛亂的思緒似乎也清晰了幾分。他們訝異地抬頭四顧，卻不知變化從何而來。

高坐明倫堂上主持縣試的學(xué)政大人，是一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的中年官員。他正端茶欲飲，動作卻猛地一頓，犀利的目光瞬間投向考棚方向，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異。

學(xué)政“這是……文心萌動，氣韻自生？竟能微感外境，撫平躁意？”

他放下茶盞，低聲對身旁的副手道，“去查查，甲字柒叁號，是何人？”

副官領(lǐng)命而去，很快回報：“回大人，是學(xué)子劉宇，字清晏?！?/p>

學(xué)政“劉宇……劉清晏……”

學(xué)政默念著這個名字，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考棚，若有所思。

放榜那日，縣衙照壁前人聲鼎沸。

王鍇擠在人群最前，目光死死盯住榜文，從后往前，心跳如鼓。然而，越往前看，他臉色越是蒼白。沒有，一直沒有他的名字！直到目光觸及最頂端——

鮮紅的朱砂，遒勁的筆力，赫然寫著三個字：劉宇！

“案首……是劉宇！”

“竟是那個劉清晏！”

驚呼聲、贊嘆聲、議論聲轟然炸開。

王鍇如遭雷擊，僵立當(dāng)場，臉上血色盡失，耳邊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敗了？他竟真的敗給了那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的“異類”？

人群之外，一架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靜靜停駐。車窗簾幕微掀，露出一雙溫潤卻難掩貴氣的眼眸，正遙望著榜單下那個接受著眾人復(fù)雜目光洗禮的青衫少年。少年身姿挺拔，面容平靜，并無多少狂喜，仿佛這一切理所應(yīng)當(dāng)。

李瑾“劉清晏……”

車中人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李瑾“臨川這小地方，倒是出了尾有趣的潛龍?！?簾幕落下，馬車悄然駛離喧囂。

劉宇立于榜下，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驚羨、嫉妒、探究、敬畏。他微微仰頭，看向更高遠(yuǎn)的天空?？h試案首，只是起點。江州府學(xué)，乃至更廣闊的天地，正等待著他。

他的“文道”，于此初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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