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霜

南枝從淺眠中驚醒。

帳外傳來不尋常的動靜——金屬輕碰聲、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有壓低的人聲。她立刻清醒過來，手指摸向枕下的短刀。那是葉疏上次遇刺后"不小心"落在她帳中的。

簾帳被輕輕掀起，一個黑影閃入。月光映出來人的輪廓——是葉疏。她今晚全副武裝，腰間佩劍，背上還背著行囊。

"穿上這個。"葉疏丟來一套粗布衣裳，聲音壓得極低，"快，我們時間不多。"

南枝接過衣服，沒有立即行動："去哪？"

"離開這里。"葉疏已經(jīng)轉身去收拾南枝的幾件隨身物品，"朝廷密使又來了，這次帶了圣旨。天亮前必須走。"

南枝的手指緊了緊。離開？去哪里？京城問斬嗎？她盯著葉疏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是個機會。如果葉疏要單獨押送她，途中或許能找到逃脫的契機。

她迅速換上那套粗布衣裳，將短刀藏入袖中。葉疏遞給她一件斗篷："戴上兜帽，跟緊我。"

夜霧籠罩著軍營，為她們提供了絕佳的掩護。葉疏帶著南枝避開巡邏路線，從西側一個偏僻的角落溜出營地。那里拴著兩匹馬，一黑一白，都已備好鞍韉。

"會騎嗎？"葉疏問。

南枝點頭。葉疏教她騎射不是白教的。

"上馬。"葉疏解開韁繩，"我們得在天亮前渡過青河。"

她們騎馬穿過夜色。秋夜的風已經(jīng)帶著刺骨的寒意，南枝的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她偷瞄身旁的葉疏——將軍的表情凝重，目光不斷掃視四周，顯然警惕著可能的追兵。

兩個時辰后，她們到達青河邊。河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河面上只有一座搖搖欲墜的吊橋。

"下馬。"葉疏率先下馬，"橋撐不住馬的重量，得牽著走。"

南枝跟著下馬，心跳加速。這是個好機會——橋這么窄，如果她在中間"失足"，或許能趁亂逃脫。她摸了摸袖中的短刀，暗自準備。

走到橋中央時，南枝假裝踩到朽木，驚叫一聲向前撲去。葉疏果然轉身來扶，南枝趁機抽出短刀抵在葉疏咽喉。

"別動。"南枝聲音冰冷，"把劍解下來，慢慢扔進河里。"

葉疏沒有驚慌，反而露出一個苦笑："你以為我要帶你去京城？"

"不然呢？"南枝手上用力，刀尖已經(jīng)刺破皮膚，滲出一絲血跡。

"我是要放你走。"葉疏平靜地說，"朝廷下了死命令，明天午時必須押解你進京。我只能今晚偷偷送你離開。"

南枝冷笑："憑什么相信你？"

"憑我為你擋的那一刀。"葉疏直視她的眼睛，"憑我每晚冒險去你帳中下棋。憑我..."她突然停住，搖搖頭，"算了，不信也罷。劍給你，自己看吧。"

她慢慢解下佩劍，扔到橋上。南枝用腳勾過來，挑開劍鞘——里面沒有劍，只有一根木棍。

"真劍在行囊里，沒上鞘就是怕你誤會。"葉疏嘆氣，"行囊里有通關文牒、銀兩和地圖，都給你準備的。"

南枝的手微微發(fā)抖。葉疏的眼神太坦率，不像在說謊。但她不敢輕易相信，這可能是陷阱。

"證明給我看。"南枝仍不放下刀，"為什么冒險救我？"

葉疏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握住南枝持刀的手腕，往自己脖子上一拉。南枝驚呼一聲，刀鋒在葉疏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瘋了？"南枝急忙縮手。

"這樣夠證明嗎？"葉疏抹了抹脖子上的血，"我要害你，有的是機會，不必等到現(xiàn)在。"

南枝終于放下刀，胸口劇烈起伏。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葉疏，但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人為她擋過刀，教她騎射，每晚來陪她下棋解悶...如果這些都是偽裝，那也偽裝得太像了。

"為什么？"南枝再次問，這次聲音里多了幾分困惑。

葉疏望向遠處的山巒："也許是因為...我不再相信你該死。"

橋下河水奔流，仿佛時間的流逝。南枝最終彎腰撿起葉疏的佩劍還給她："帶路吧。"

她們過了橋，繼續(xù)前行。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葉疏加快速度："得找個地方躲起來，白天趕路太危險。"

不久后，她們發(fā)現(xiàn)山腰處有個隱蔽的山洞。葉疏檢查了一番，確認安全后讓南枝進去休息。

"我去周圍看看有沒有追兵，順便找點吃的。"葉疏卸下行囊給南枝，"里面有干糧和水，你先用。"

南枝點頭，突然注意到葉疏的臉色不太好："你沒事吧？"

"沒事。"葉疏擺擺手，轉身離去。

南枝打開行囊，果然發(fā)現(xiàn)里面除了干糧水囊，還有一袋銀兩、幾份通關文牒和一張精細的地圖。文牒上寫的是"林氏兄妹"，看來葉疏連偽裝身份都準備好了。她越看越覺得自己剛才的懷疑多么可笑。

約莫一個時辰后，葉疏回來了，手里拎著兩只野兔。她的步伐有些不穩(wěn)，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周圍安全。"她放下獵物，靠坐在洞壁上喘息，"我們可以在這里休息一天，晚上再趕路。"

南枝皺眉："你真的沒事？"

葉疏勉強笑了笑："可能傷口有點發(fā)炎，不礙事。"

南枝不由分說走過去，伸手探她額頭——滾燙。"你發(fā)燒了！"她驚呼，"躺下，我看看傷口。"

葉疏想拒絕，但高燒已經(jīng)讓她有些昏沉。南枝幫她脫下外袍，揭開里衣——背后的傷口果然紅腫發(fā)炎，有些潰爛。

"為什么不早說？"南枝又急又氣，翻找行囊里的藥物。

"沒注意..."葉疏的聲音越來越弱，"在軍營時...一直沒好好休息..."

南枝找到金瘡藥和干凈布條，為葉疏清理傷口。葉疏疼得肌肉緊繃，但一聲不吭。處理好傷口后，南枝用濕布為她擦拭額頭和脖頸降溫。

"你需要休息。"南枝命令道，"睡一會兒。"

葉疏搖頭，強撐著想站起來："得趕路...追兵..."

"追兵來了也跑不動。"南枝按住她，"睡吧，我守著。"

葉疏終于屈服于高燒和疲憊，昏睡過去。南枝守在她身邊，不時更換額頭的濕布。夜幕降臨后，葉疏的高燒更嚴重了，開始說胡話。

"父親...不要...不是我..."她痛苦地扭動，南枝不得不按住她防止碰到傷口。

"噓...沒事的..."南枝輕聲安慰，不知怎么想起小時候奶娘哄她的歌謠。她輕輕哼唱起來，是一首大周宮廷的搖籃曲。

奇妙的是，葉疏竟然安靜下來，眉頭舒展了些。南枝繼續(xù)唱著，手指輕輕梳理葉疏汗?jié)竦念~發(fā)。突然，葉疏的手抬起，握住了她的手腕。

"南枝..."葉疏半夢半醒間叫她的名字，聲音柔軟得不像那個鐵血將軍，"別走..."

南枝的心猛地一顫。這是葉疏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喚她，沒有頭銜，沒有距離，只是一個名字。

"我不走。"她輕聲承諾，盡管知道葉疏可能聽不見。

葉疏的手慢慢下滑，與南枝的手指相扣，然后再次陷入沉睡。南枝沒有抽回手，任由她握著。洞外秋風呼嘯，洞內(nèi)卻因這小小的接觸而莫名溫暖。

天亮時分，葉疏的高燒終于退了。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南枝靠在旁邊的洞壁上淺眠，而自己的手還緊緊握著對方的。她輕輕松開，南枝立刻醒了。

"你好些了嗎？"南枝揉揉眼睛，第一句話就是關心她的狀況。

葉疏點頭，嗓子干啞："好多了。謝謝你。"

南枝遞給她水囊："再休息一天吧，你還沒完全好。"

葉疏皺眉："太危險了。朝廷發(fā)現(xiàn)我們失蹤，一定會派兵搜尋。"

"你現(xiàn)在這樣怎么趕路？"南枝反問，"再倒下怎么辦？"

葉疏看著她擔憂的表情，突然笑了："南枝公主這是在關心敵國將軍嗎？"

南枝一愣，隨即也笑了："就當報答救命之恩吧。"

她們在山洞又停留了一天。葉疏的體力恢復得很快，傍晚時分已經(jīng)能正常活動了。南枝烤了葉疏打來的野兔，兩人分食。洞外下起了小雨，她們不得不推遲行程。

"你唱歌很好聽。"葉疏突然說，"昨晚...我好像聽到了。"

南枝耳根一熱："胡言亂語罷了，高燒的人什么幻覺都有。"

葉疏沒有拆穿她的掩飾，只是微笑："我母親也會唱類似的歌謠。她是大周人。"

南枝驚訝："你母親是周人？"

"嗯，邊境小鎮(zhèn)的繡娘。"葉疏的眼神變得遙遠，"父親在邊關駐守時認識了她。后來她難產(chǎn)死了，父親獨自撫養(yǎng)我長大。"

南枝想起那道月牙形的疤痕："你父親...是軍人？"

"北燕邊軍副將。"葉疏的表情變得復雜，"十年前...被朝廷以通敵罪處決。"

十年前。南枝心頭一震。那正是她與葉疏在楓林相遇的時間。難怪當時的葉疏滿身是傷，神情絕望。

"通敵罪...是真的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葉疏搖頭，眼中燃起怒火："他是被陷害的。有人偽造了他與大周將領通信的證據(jù)。后來我才知道，那只是因為他不肯參與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現(xiàn)在北燕皇帝的政變。"

南枝陷入沉思。她隱約記得十年前大周邊關確實有過動蕩，當時父皇還派了特使去調(diào)查...

"你知道玉璽在哪里，對嗎？"葉疏突然轉變話題。

南枝身體一僵，警惕起來："為什么這么問？"

"直覺。"葉疏看著洞外的雨幕，"你太鎮(zhèn)定了，不像個亡國公主，倒像個...等待時機的人。"

雨聲填滿了沉默。南枝思考著該不該說實話。葉疏剛剛向她敞開心扉，但她能完全信任這個敵國將軍嗎？

"我知道。"最終，她決定賭一把，"但我不會告訴你。"

出乎意料的是，葉疏笑了："很好，這樣我就能誠實地告訴朝廷我確實不知道。"

"你不想要玉璽？"南枝困惑。

"我想要的是..."葉疏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一個答案。"

"什么答案？"

"為什么我父親會被指控通敵，誰真正背叛了他。"葉疏的眼神變得銳利，"玉璽或許能幫我找到那個答案。"

南枝想起自己離開皇宮前，父皇塞給她的小匣子。里面除了玉璽，還有一封密信，上面列滿了北燕朝中與大周秘密往來的人員名單...

"也許有一天，"南枝輕聲說，"我們可以交換答案。"

葉疏深深看她一眼，點頭："也許有一天。"

雨停后，她們繼續(xù)趕路。葉疏帶南枝走了一條隱秘的山路，避開所有官道和關卡。五天后，她們到達一個小村莊，葉疏在這里有個安全的落腳點——一間屬于她舊部的小屋。

"在這里等我。"安頓好南枝后，葉疏說，"我得回軍營一趟，穩(wěn)住局面。如果三天內(nèi)我沒回來，你就按照地圖上的路線繼續(xù)往南走，會有人接應你。"

南枝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險了！趙鋒一定已經(jīng)向朝廷報告你叛變。"

"我必須回去。"葉疏堅定地說，"否則他們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只有我回去，才能爭取時間讓你安全離開。"

南枝想說更多，但葉疏的眼神告訴她，決定已下。她只能松開手："三天。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葉疏笑了："倔強的公主。"她轉身離去，又停住，"對了，柜子里有套男裝，出門時換上。你現(xiàn)在是林家小公子，記住了？"

南枝點頭。葉疏離開后，她打開柜子，果然發(fā)現(xiàn)幾套合身的男裝，還有一把精致的匕首。她拿起匕首，認出這是葉疏隨身攜帶的那把——將軍把自己最稱手的武器留給了她。

三天后，葉疏如約而歸，但臉色陰沉。她帶回了一個消息：朝廷已經(jīng)下令全國通緝南枝公主，同時命令葉疏即刻回京述職。

"有人告發(fā)我私通敵國公主。"葉疏冷笑，"趙鋒那混蛋。"

"你要回京？"南枝心頭一緊，"那太危險了！"

"必須去。"葉疏拿出一個包袱，"這些是路上需要的。明天我派人護送你南下。"

南枝沒有接包袱："我和你一起去京城。"

"不行！"葉疏斷然拒絕，"京城對你來說就是龍?zhí)痘⒀ǎ?

"玉璽在京城。"南枝平靜地說。

葉疏愣住了："什么？"

"大周玉璽，一直藏在京城。"南枝直視葉疏的眼睛，"我要去取回來。你可以選擇幫我，或者現(xiàn)在就逮捕我。"

洞中那晚之后，她們之間第一次又出現(xiàn)了劍拔弩張的氣氛。葉疏緊緊盯著南枝，似乎在判斷她話的真假。

最終，葉疏長嘆一聲："倔強的公主。"她揉了揉太陽穴，"好吧，但你必須全程聽我指揮，而且要以男裝示人。"

南枝點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她沒想到葉疏會這么容易妥協(xié)。也許，那個在洞中握著她手說"別走"的葉疏，比她們都愿意承認的更在乎她。

葉疏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山脈："南枝，京城之行兇險萬分。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記住——"

"不會出事的。"南枝打斷她，"我們一起去，一起回來。"

葉疏回頭看她，眼中是南枝讀不懂的復雜情緒。最終，將軍只是輕輕點頭："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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