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早，大片大片的雪花拍在醫(yī)院的玻璃窗上，很快就積起一層白。張桂源坐在病床邊，手里攥著剛打印出來的復(fù)習(xí)提綱，指尖卻沒碰過紙面——張函瑞已經(jīng)三天沒怎么說話了，化療藥的副作用讓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快沒有，原本戴在頭上的針織帽，此刻松松垮垮地扣在枕頭上，露出的頭皮泛著蒼白的光。

“桂源……”張函瑞的聲音突然從被子里傳出來，輕得像雪粒落地。

張桂源猛地抬頭，連忙湊過去，把耳朵貼在他嘴邊：“我在，我在呢。想喝水嗎？還是想吃點什么？”

張函瑞慢慢搖了搖頭，眼睛半睜著，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聲音帶著氣音：“你說……咱們堆的雪人……還在嗎？去年冬天，你把雪人眼睛畫成煤球，丑死了……”

張桂源的鼻子一酸，連忙點頭：“在，肯定在。等你好了，咱們再去堆一個，這次讓你畫眼睛，保證比上次好看?！彼f著，伸手把張函瑞露在外面的手塞進被子里，指尖觸到的皮膚冰涼，像窗外的雪。

他知道張函瑞在想什么——他們?nèi)ツ甓蜒┤说臅r候，張函瑞非要在雪人旁邊插一根羽毛球拍，說“這樣雪人就能陪咱們打球了”；今年冬天剛到的時候，張函瑞還說“等下雪了，咱們?nèi)ゲ賵龃蜓┱蹋l輸了誰請喝奶茶”。那些隨口說的小事，現(xiàn)在都成了壓在他心里的石頭，沉得喘不過氣。

護士進來換藥的時候，張函瑞已經(jīng)睡著了。她看著張桂源眼底的青黑，放輕了聲音：“家屬也要注意休息，病人現(xiàn)在需要你，你要是垮了，他怎么辦？”

張桂源點了點頭，卻沒動——他不敢睡，怕自己一睡著，就再也聽不到張函瑞喊他的名字，怕醒來的時候，病床上只剩下空蕩蕩的被子。這三個月來，他見過太多病友被推著進搶救室，見過太多家屬在走廊里崩潰大哭，每一次，他都要攥緊口袋里的兩枚鑰匙，才能勉強穩(wěn)住情緒。

晚上的時候，張函瑞突然醒了，精神比白天好了些。他讓張桂源把那本深藍(lán)色筆記本拿過來，翻到最后一頁——那里還留著他們一起寫的約定，字跡被眼淚暈開了一點，卻還是清晰可見。

“桂源，”張函瑞的手指在“一起看日出”那幾個字上輕輕摩挲，“我可能……等不到看日出了。”

“別胡說！”張桂源急忙打斷他，把筆記本合起來，聲音帶著哭腔，“醫(yī)生說你恢復(fù)得很好，再過幾個月就能出院了，咱們還能一起復(fù)習(xí)，一起考A大，一起去海邊看日出……”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張函瑞笑了笑，笑容里帶著釋然，“我不害怕，就是有點舍不得你。你答應(yīng)我，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考大學(xué)，好好生活，替我去看海邊的日出，好不好？”

張桂源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筆記本上。他死死攥著張函瑞的手，搖著頭：“不好！我不要替你去！我要你跟我一起去！咱們說好的，要一起實現(xiàn)約定，你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張函瑞看著他哭，自己的眼睛也紅了。他伸手想擦張桂源的眼淚，卻沒力氣抬起來，只能輕聲說：“對不起……桂源，對不起……我好像……要食言了?！?/p>

那天晚上，張函瑞說了很多話，從初中第一次見面時的“你怎么總不說話”，到高中開學(xué)時的“一起占靠窗的位置”，再到分開時的“我會回來的”。他說得很慢，每說一句都要喘口氣，卻沒提一句疼，也沒說一句后悔。

凌晨的時候，張函瑞的呼吸漸漸弱了下來。張桂源抱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里的人一點點變涼，能聽到他最后輕聲說的那句“桂源，記得……看日出”。

窗外的雪還在下，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落在張函瑞蒼白的臉上，落在那本攤開的筆記本上，落在兩枚緊緊握在一起的鑰匙上。張桂源沒有哭出聲，只是抱著張函瑞，像抱著一件易碎的珍寶，直到天快亮的時候，護士進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節(jié)哀”。

張函瑞走后的第七天，雪停了。張桂源背著書包，手里拿著那本深藍(lán)色筆記本和兩枚鑰匙，去了他們約定好要一起去的海邊。冬天的海邊很冷，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割，可他還是站在沙灘上，等著日出。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從海平面上升起來的時候，金色的光灑在海面上，像撒了一層碎金。張桂源從口袋里掏出那枚舊銅鑰匙，輕輕放在沙灘上，又翻開筆記本，在最后一頁寫下：“函瑞，我來看日出了。很美，跟你說的一樣。我們的約定，我沒忘，永遠(yuǎn)都不會忘?！?/p>

他站在海邊，看著日出，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風(fēng)從耳邊吹過，像是張函瑞的聲音，輕輕說著“桂源，我在呢”。

回去的時候，張桂源去了那家奶茶店，點了兩杯珍珠奶茶，少糖。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對面的位置，輕聲說：“這杯給你，這次我不跟你搶珍珠了。”

老板娘看著他，嘆了口氣，遞過一張紙巾：“小伙子，別太難過了。他要是知道你這么惦記他，肯定也會開心的?！?/p>

張桂源點了點頭，慢慢喝著奶茶。杯子里的珍珠很多，卻再也沒人跟他搶了。他想起張函瑞說的“沒有你搶我珍珠，一點意思都沒有”，想起他們一起在香樟樹下的約定，想起醫(yī)院走廊里的冷月光，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塊，卻又被什么東西填滿了——那是他們的回憶，是他們的約定，是永遠(yuǎn)不會消失的思念。

回到學(xué)校，張桂源坐在靠窗的位置，把那本深藍(lán)色筆記本放在抽屜里，把兩枚鑰匙放進貼身的口袋里。他翻開課本，開始認(rèn)真復(fù)習(xí)——他要考上A大，要替張函瑞去看更多的風(fēng)景，要帶著他們的約定，好好生活下去。

窗外的香樟樹落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張桂源知道，冬天總會過去，春天總會到來，就像他們的約定，雖然張函瑞不在了，卻永遠(yuǎn)留在他心里，陪著他，走過以后的每一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