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連綿不絕，敲打著莊園彩繪玻璃窗，將窗上象征維利爾家族的雄鷹紋章模糊成一片灰藍。維利爾站在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古金幣，望著庭院中被雨水浸透的白鴿雕塑。

“陛下，弗羅斯特家的年輕人已經(jīng)到了?！崩瞎芗以跁块T口低聲通報。

維利爾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將金幣收入掌心?！罢埶M來。”

他聽見身后謹慎的腳步聲，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維利爾緩緩回頭，目光落在那個站在光影交界處的年輕人身上。阿爾伯特·馮·弗羅斯特，淺金色頭發(fā)被雨水浸得深了幾度，眼神卻銳利得不像個十八歲的少年。

“歡迎來到鷹巢莊園。”維利爾聲音平穩(wěn)，指向一旁的座椅，“希望這場雨沒有澆濕你對歷史的熱情。”

阿爾伯特行禮的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感謝您的接待。家父常說，鷹巢莊園的藏書值得人冒雨前來?！?/p>

維利爾幾不可察地挑眉。這少年開口就點明了自己對這次“文化交流”實質(zhì)的了解。

“茶？”維利爾走向雕花木桌，銀質(zhì)茶具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奥犝f你對古錢幣有所研究?！?/p>

阿爾伯特接過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摩挲?！爸皇锹灾っＬ貏e是...帝國時期的鑄幣?！?/p>

雨聲漸密。維利爾注意到年輕人說話時左手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著某種圖案——一種不自覺的焦慮。

“那么，你如何評價奧古斯都時期的金幣純度？”維利爾突然問。

阿爾伯特停頓了片刻，茶杯與托盤相碰發(fā)出細微的叮當聲?！敖炭茣险f那是貨幣史上的巔峰。但我覺得...”他謹慎地挑選著詞語，“純度太高反而讓貨幣變得柔軟，不適合流通。”

維利爾端起自己的茶杯，掩去嘴角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有趣的見解。年輕時我也曾有過類似想法，直到明白柔軟有時恰是它的價值所在。”

他走向書架，抽出一本皮質(zhì)封面的厚重書籍，放在阿爾伯特面前——《帝國冶金考》。

“這里的藏書，你可以隨意使用。”維利爾的指尖輕輕點在那本書的封面上，“不過，有些知識需要合適的引導。”

阿爾伯特的目光被書名吸引，手指撫過燙金的紋章?！凹倚殖Ｕf，過于專業(yè)的書籍容易讓人迷失方向?！?/p>

“你兄長是個謹慎的學者?！本S利爾的聲音低沉下來，“但謹慎與怯懦有時難以分辨。”

這句話在空氣中停留太久，久到阿爾伯特不得不抬起眼睛直視維利爾。那一刻，維利爾看見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隨即被謙遜所取代。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陛下?！?/p>

維利爾輕輕搖頭，轉(zhuǎn)身望向窗外的雨幕?！翱傆幸惶炷銜靼住：玫慕饘傩枰线m的火候，過早錘煉只會讓它脆弱?！?/p>

阿爾伯特沉默片刻，然后輕聲說：“就像淬火過急的鋼，表面堅硬內(nèi)里卻布滿裂紋。”

這個比喻讓維利爾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比預想的更加敏銳。

雨聲漸弱，維利爾踱步至墻邊，拉開厚重的帷幕，露出一幅用色沉郁的油畫——古帝國時期的冶煉工坊。

“五百年前，帝國的工匠掌握著失傳的技藝?！本S利爾的指尖劃過畫布，“他們懂得如何讓金屬既堅韌又柔韌?！?/p>

阿爾伯特走近畫作，眼中閃爍著維利爾熟悉的光芒——那是每個初次了解帝國工藝的年輕人都會有的向往。

“為什么這些技藝會失傳？”阿爾伯特問，盡管他一定早已知道答案。

“分裂的王朝，流失的秘方，還有...”維利爾的指尖停在畫中熔爐躍動的火焰上，“我們對自身傳承的輕視?！?/p>

阿爾伯特的目光在畫作上流連，維利爾注意到他右手無意識地握緊，指節(jié)泛白。

“而現(xiàn)在，”維利爾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們滿足于粗糙的模仿?！?/p>

阿爾伯特微微傾身：“您不認為我們應該重新尋找那些失傳的配方嗎？”

維利爾沒有立即回答。他仔細觀察著阿爾伯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那不僅僅是年輕人常有的求知欲，更有一種深埋的執(zhí)著。完美的基礎，需要謹慎地塑造。

“重鑄需要合適的火候和時機，年輕人?！本S利爾放下帷幕，畫作再次被遮住，“操之過急只會浪費珍貴的金屬。”

他故意留下懸念，轉(zhuǎn)而走向書房另一側(cè)，取下一卷羊皮紙?！澳愕恼n程將從明天開始。我們會一起研讀帝國時期的工藝典籍。至于今天...”

維利爾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枚銀質(zhì)徽章，上面刻著展開雙翼的雄鷹。

“拿著這個，你可以在莊園內(nèi)自由參閱。除了地下室的原典庫。”他將徽章遞給阿爾伯特，“希望你能在這里找到你尋求的答案?！?/p>

阿爾伯特接過徽章，指尖擦過維利爾的手掌，冰冷而穩(wěn)定。“謝謝您，陛下。我會謹慎使用這份特權(quán)?！?/p>

當阿爾伯特離開書房后，維利爾才緩緩坐回椅中，從抽屜深處取出一份加密文件。翻開封面，第一頁是阿爾伯特的詳細資料，特別標注著：“與兄長在繼承權(quán)上有分歧，對父親的保守政策不滿，秘密研究禁術(shù)?！?/p>

維利爾取筆，在頁邊空白處寫下：

“優(yōu)質(zhì)的礦石，但需要謹慎使用?！?/p>

窗外的雨已停，一縷微弱陽光穿透云層，照在莊園入口處的白鴿雕塑上。維利爾想起阿爾伯特離開時的背影——挺拔，驕傲，又帶著無處釋放的能量。

“上帝保佑，我是在培養(yǎng)傳承的火種，而非點燃毀滅的烈焰?！彼吐曌哉Z，指間的古金幣在逐漸明亮的日光下閃爍。

而在長廊另一端，阿爾伯特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緊閉的書房門，指尖摩挲著那枚冰冷的雄鷹徽章。他的眼神中已沒有初來時的謙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的審視。他從衣領(lǐng)內(nèi)拉出一條從未離身的項鏈，墜子是一小塊古老的金屬碎片，邊緣鋒利如初——弗羅斯特家族秘密傳承的、屬于古帝國王權(quán)的碎片。

“我們終于見面了，維利爾陛下?！彼诳諢o一人的長廊中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讓我看看，你究竟是真正的鑄師，還是又一個兜售幻影的商人?！?/p>

他的嘴角牽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然后將項鏈塞回衣內(nèi)，轉(zhuǎn)身融入莊園深沉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