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心的葬禮在村民的幫助下倉促完成。沒有棺槨,只有一席草簾,埋在了后山一處安靜向陽的坡地。墳冢簡陋,一如她在這村子里度過的六年,清貧卻堅韌。
袁一琦在墳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哭不鬧,像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沈夢瑤和蘇婉輪流陪著她,看著她原本就銳利的眼神,如今徹底凍結(jié)成萬年不化的寒冰,只剩下蝕骨的恨意在深處燃燒。
蘇婉心中又痛又怒。她行醫(yī)救人,卻救不了近在咫尺的友人。她隱約猜到兇手來歷,那凌厲精準的手法,絕非普通匪類。這更讓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無力與危機。
第二天清晨,袁一琦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走到蘇婉和沈夢瑤面前,聲音因干渴和悲傷而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蘇姨,瑤瑤,我要離開村子?!?/p>
沈夢瑤瞬間紅了眼眶,緊緊抓住她的衣袖。
蘇婉看著她,沒有立刻反對,只是沉聲問:“你去哪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去哪里,”袁一琦的目光越過她們,望向莽莽群山,那里是殺手消失的方向,“但我要變強。強到可以找到他,殺死他,強到……不會再讓任何人這樣傷害我在乎的人!”她回頭,目光落在沈夢瑤身上,“等我有了力量,我會回來?!?/p>
蘇婉沉默片刻,深知去意已決。她轉(zhuǎn)身回屋,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布包,里面是她這些年行醫(yī)積攢的所有銀錢,以及幾瓶她精心調(diào)配的、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的丹藥。
“帶上。江湖險惡,凡事……多留個心眼。”她頓了頓,補充道,“若無處可去,可去北邊七十里外的‘青峰鎮(zhèn)’,尋一個叫姜山明的鐵匠。他……或許能幫你?!?/p>
“姜山明?”袁一琦記下了這個名字。
離別沒有太多言語。袁一琦最后看了一眼阮素心孤零零的墳冢,又深深望了望沈夢瑤和蘇婉,仿佛要將她們的模樣刻進心里。然后,她背起小小的行囊,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晨霧彌漫的山林。
幾日后,風塵仆仆的袁一琦按照指引,找到了青峰鎮(zhèn)上那間生意冷清的鐵匠鋪。
鋪子里,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滄桑的中年漢子,正赤著上身,揮汗如雨地捶打著一塊燒紅的鐵胚。他動作沉穩(wěn),每一次落錘都蘊含著某種獨特的韻律,火星四濺中,自有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勢。
袁一琦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
姜山明打完一錘,似有所覺,抬起頭,目光如電般掃來??吹介T口站著一個衣衫單薄、滿面塵灰卻眼神異常堅定明亮的小女孩,他微微一愣。
“小姑娘,要打什么東西?”他放下鐵錘,聲音洪亮。
袁一琦走上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仰頭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叫袁一琦。我娘,叫阮素心?!?/p>
“阮素心”三個字如同驚雷,在姜山明耳邊炸響!
他臉色驟變,猛地上前一步,巨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你說什么?!阮夫人她……她現(xiàn)在何處?!”三年前,他遭仇家暗算,重傷垂死,是偶然路過的阮素心不顧自身安危,將他藏匿并尋來草藥救治。此恩他一直銘記于心,只是恩人行蹤飄忽,未曾想……
“她死了?!痹荤穆曇羝届o得可怕,將幾天前那場血腥屠殺,用最簡潔的語言敘述出來,最后,她死死盯著姜山明,“我看到了兇手的背影,他穿著夜行衣,身手極好。蘇姨讓我來找你?!?/p>
姜山明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一步,撞在風箱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恩人……竟已遭不測!還是被……殺手所害?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著無盡的愧疚涌上心頭。他姜山明,曾經(jīng)也是刀頭舔血之人,如今恩人遺孤站在面前,他卻……
“孩子……”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蹲下身,平視著袁一琦燃燒著仇恨火焰的眼睛,“我對不起阮夫人……此恩未報,竟讓她……”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沉聲道:“你若信我,便留在我身邊。”
“我能教你武功,教你殺人之技,教你在這世道活下去的本事?!彼哪抗怃J利起來,“但你要答應(yīng)我,在你足夠強大之前,絕不可貿(mào)然尋仇!”
袁一琦看著他眼中真切的悲痛與決心,緊繃的心弦微微松動。她重重地點頭:“我答應(yīng)你。請師父教我!”
從這一天起,青峰鎮(zhèn)的鐵匠鋪里,多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學徒。
白日里,袁一琦幫著拉風箱、整理鐵料。夜晚,姜山明便在鋪子后的院子里,開始傳授她真正的武藝。從最基礎(chǔ)的扎馬步、練氣息,到后來精妙的拳腳、刀法,以及潛行、追蹤、甚至……一擊斃命的技巧。
姜山明的武功路數(shù)剛猛狠辣,與軍中大開大合的風格不同,更偏向于江湖搏殺,講究效率與結(jié)果。袁一琦學得極快,她心無旁騖,將所有精力、所有悲憤都傾注在每一次揮拳,每一次劈砍之中。她的進步,讓姜山明都暗自心驚。
時光在汗水和鐵錘的敲擊聲中流逝。
一年后的某個夜晚,姜山明外出歸來,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直接將醉醺醺的姜遲拎了回來——他在鎮(zhèn)上酒館發(fā)現(xiàn)了這個消失數(shù)年的兒子。
“逆子!你給我跪下!”姜山明一腳踹在姜遲腿彎,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看看她!你好好看看她!你可知她是誰?!”
姜遲醉眼朦朧,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冰冷、充滿敵意的小女孩。
姜山明痛心疾首,指著袁一琦,對姜遲吼道:“她就是阮素心夫人的女兒!你一年前殺的那個女人,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姜山明怎么生出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如同冰水澆頭,姜遲的醉意瞬間清醒了大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袁一琦,那張與阮素心依稀相似的眉眼,還有父親那恨不得殺了他的眼神……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任務(wù)目標的形象與記憶中那個溫和救人的女子面容緩緩重疊,讓他如墜冰窟。
“滾!給我滾出去!”姜山明暴怒,將姜遲狠狠推出門外,“去參軍!去邊境!用你的血洗清你的罪孽!在你贖清罪過之前,別再讓我看見你!”
姜遲失魂落魄地離開了,背影倉皇。
院子里,只剩下姜山明粗重的喘息聲和袁一琦冰冷的目光。
“師父,”袁一琦忽然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您放心,我不會現(xiàn)在去找他?!彼站o了拳頭,骨節(jié)泛白,“等我足夠強大,我會親自……了結(jié)這一切。”
姜山明看著這個過早背負起仇恨的徒弟,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他知道,雛鷹的翅膀正在仇恨的風暴中加速硬化。離她振翅高飛,染血復仇的那一天,不會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