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生日一過我就被送進了幼兒園，那是個有彩色墻壁和總是濕漉漉洗手池的地方

媽媽送我去的路上步子很慢，她另一只手總是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肚子，那里好像藏了個小秘密

“寶貝，這里會有很多新朋友陪你玩”媽媽蹲下來幫我整理衣領，她的聲音還是那么軟，可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累

爸爸開始變得很晚才回家，有時候我躺在床上數羊，數到嘴巴都嘟囔酸了，才能聽見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

他不再叫我小飛機了，身上的味道也變了，不是以前清爽的肥皂味，而是一種刺鼻的、讓媽媽皺眉頭的味道

有一天下午自由活動，所有小朋友都在搶那架秋千，我擠不進去，只好蹲在沙坑邊用手指畫畫

畫一個爸爸，畫一個媽媽，再畫一個我，可是畫著畫著，爸爸的樣子就模糊了

“你在畫什么呀”一個扎著兩個小揪揪的腦袋湊過來

我嚇得趕緊把畫抹平：“沒畫什么”

“你畫得真好”她一點也不認生，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沙子上，“我叫小林，你叫什么”

原來她叫小林，眼睛亮亮的，像樓下小賣部里賣的那種玻璃彈珠

我們倆就一起堆城堡，她的手巧極了，能堆出帶窗戶和煙囪的房子

“我家要是住在這里面就好了”她小聲說，然后我們看著對方，突然一起咯咯笑起來

從那天起，在幼兒園里我再也不怕一個人了，我和小林總在一起，分蘋果的時候她把最紅的那半給我，睡午覺我們的床挨著，偷偷在被子底下勾手指

有一天媽媽來接我，小林眼睛一亮，扯扯我的袖子小聲說：“你媽媽真好看，像公主”

媽媽聽見了，彎起眼睛笑，那是我好久沒見過的笑容了

可這樣的好心情總持續(xù)不到晚上，爸爸回來得越來越晚，身上的味道也越來越重

有一次他半夜回來，把門摔得震天響，我在小床上縮成一團，聽見媽媽壓低的聲音：“你輕點，孩子都睡了”

“睡什么睡！老子回自己家還要像做賊一樣？”

那聲音又大又兇，嚇得我把頭埋進枕頭里，枕頭很快濕了一小片

第二天在幼兒園，我沒什么精神，搭積木的時候老是塌掉

小林看看我的臉，什么也沒問，只是把她攢的貼紙分了我一大半，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貼在手背上，晚上就不怕黑啦”

我低頭看著那些小星星，鼻子酸酸的

那天放學是爸爸來接的我，他難得來得這么早，可臉色不好看，一路上都沒笑，也沒抱我

快走到小區(qū)門口時，我看見了小林，她正站在隔壁那棟樓的樓下朝我們招手

“爸爸，那是小林”我小聲說

爸爸嗯了一聲，沒多看，拉著我的手徑直往家走

我扭著頭，看見一個高高的姐姐走出來牽起小林的手，那個姐姐對我們笑了笑，她的笑容和媽媽以前的笑容好像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一顆小星星貼紙粘在了床頭

隔著墻壁，我好像又聽見爸爸媽媽在說話，聲音忽大忽小，像夏天的雷陣雨

我把耳朵捂起來，心里想著小林，想著那個高高的姐姐，想著明天在幼兒園又能一起堆沙堡

要是能一直待在幼兒園就好了，要是爸爸能變回從前那個把我舉高高的爸爸就好了